盛长权坐下,闭目凝神。
偏殿考场内,檀香与墨香交织,数百贡士屏息端坐,唯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。
他并未急于看题,而是先调匀呼吸,让心神彻底沉静下来,将方才入殿、朝拜的种种喧嚣与威压隔绝在外。
良久,他睁开双眼,眸光清亮,开始审题。
当目光落在“真宗北狩之耻”六字上时,盛长权心头骤然一凛,如同被冰冷的针尖刺了一下。
这并非前朝旧事,正是本朝先帝,当今官家的生父!此事乃皇室隐痛,朝臣讳言,如今却被官家亲自写入策问,直言为“耻”。
盛长权几乎能透过这纸背,感受到那位九五之尊内心压抑的屈辱与恨意。
“官家……这是意欲雪耻啊。”
他心中暗忖,压力陡增。
这已不仅是考校文章,更是要探寻一条能慰先帝之灵、安天下之望、且符合当前国情的现实路径。
他想起了更早的“臻”朝旧事。
臻武帝赫赫武功,开疆拓土,然其末年“海内虚耗,户口减半”的记载同样触目惊心。
一面是武帝的荣光,一面是国力透支的警示,一面是本朝先帝蒙尘的切肤之痛,一面又是大战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。
这其中的权衡,何其艰难!
盛长权剑眉一皱。
“兵者,国之大事,死生之地,存亡之道,不可不察也。”古圣先贤的告诫在心头响起。
热血雪耻固然快意,但若因此掏空国库,动摇国本,致使生灵涂炭,那便是更大的罪过。
治大国如烹小鲜,盛长权虽然此世岁数不大,但他思虑的范畴却是放眼天下,思绪更是进一步深入朝堂格局当中。
韩章老相公代表的清流,必然倾向于稳健内政,主张“固本培元”,而以沈端等勋贵为首的武将集团,恐怕早已摩拳擦掌,期盼借此机会建功立业,重振武风。
这两派在朝中角力已久,官家将此争议公然置于考题之中,其平衡、试探之意,不言而喻,甚至,他还想到了那位新晋入阁、立场微妙的萧钦言,以及代表江南钱粮之地的次辅钱牧之……
甚至,还有那斗而不破,心有默契的申、孙等人……
这策论若只论兵事,便是落了下乘。
破题的方向,在电光石火间逐渐清晰。
盛长权忽然明了自己绝不能简单地选边站队,非此即彼。
他需要一条更圆融、更务实,既能回应官家雪耻的渴望,又能照顾国力现实,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弥合朝堂分歧的……“中庸”之道。
不过,此“中庸”非是和稀泥,而是基于对局势深刻洞察后的更高明的战略。
思索至此,他脑中灵光一闪,一个清晰而系统的框架已然成型,他要做的,是提出一条超越当前朝堂认知的、更为系统和高维的战略。
思路既通,脉络已清,盛长权不再犹豫!
他挽起衣袖,取过一支大小合宜、锋颖极佳的狼毫笔,在端溪老坑砚中饱蘸浓墨,于铺开的御制雪白宣纸上,沉稳地落下了第一个字。
看到他终于落笔,远处的盛紘心中一定。
方才,盛长权一直不动,他这个老父亲可是在心里担忧的要死,如今,自家的宝贝儿子,终于开始了。
“圣人保佑,希望我儿可以顺顺利利,进士出身……”盛紘又在心里开始了自己的“求神拜佛”之路,“最好是能探花、榜眼……状元郎最好不过来……”
……
盛长权落笔写出的字,早已超越了一般书法的范畴,因其灵魂来自现代,融汇了多家之长,又以此世苦功锤炼,形成了独特的风貌。
此刻写来,更是心手双畅,为符合殿试庄重要求,他刻意收敛了平日里的些许飘逸纵横,笔笔力求端正、清晰、骨力内含。
起笔藏锋,行笔稳健,收笔利落,结构严谨而舒展,章法布局疏密得当,气韵贯通。
既有颜体的宽博雄浑之骨架,又融入了欧阳询的险峻秀挺,甚至隐隐带有一丝赵孟頫的流美风神,却又不全似任何一家,自成一格,在端正工整中,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刚之气与非凡底蕴。
他全神贯注,心无外物,仿佛整个天地间,只剩下笔下的文字与胸中的韬略。
殿内极其安静,只闻数百支毛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,汇成一片细微而持续的声浪,如同春蚕食叶,偶尔有人因紧张而轻咳,或挪动身体发出细微声响,都显得格外突兀。
阳光透过高窗,洒下一道道明亮的光柱,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,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庄重。
盛长权下笔从容,开篇便以“臣闻:国之大者,在祀与戎”定调,承认武备之重,随即笔锋一转,强调“然兵凶战危,不可不察”,需“度时宜,量己力”。
接着,他分层次论述:先剖析凉国,指出其“恃兵甲之利”为表象,其“弱”在于内部部族纷争与经济结构之虚,可效仿古人如前世“管子”般的轻重之术与“纵横”之策,进行经济制约与政治分化;再分析大洪,直言当前“内政待修,仓廪待实”,未到倾国一战之时,隐合清流主张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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