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闾闻言一震,如同当头棒喝,震碎了他刚刚的自鸣得意。
他以为自己棋高一着,未曾想别人,是走一步看三步。
“若施大人今日为杜嵩所害,那么明日便会传遍杜嵩设局暗杀三品大员的风声,我们会借此机会彻底彻底除掉杜嵩。”
“但这是最坏的结果,不利于收拢杜嵩手中的力量。”
“如果你被杜嵩利诱,倒戈向他所属的阵营,那么你们二人正秘密调查阿芙蓉之事便会传得人尽皆知。”
“届时,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你们二人,无论白玉京肃清到何种地步,他们也只会以为是你们告的密。”
“如此一来,你们二人便会成为江南官场的叛徒,杜嵩所谋划的一切,都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”
“这第三……”
施闾接过话头:“第三,便是眼下的境况。”
“没错,”顾北柠点点头,眼底澄澈而坦然,“所有的谋划都是基于施大人你自己的选择,我们没有考虑如何救你,只是在考虑如何利用你的选择获得我们想要的价值。”
“施大人,蔺夫人,我如今坦然相告,便是要将局势铺开在你们眼前,谈个清楚。”
“我们会尽全力避免落入两难之地,但若真的重蹈今日覆辙,那我们只能因势利导,尽量减少损失,让牺牲发挥出其应有的价值。”
顾北柠所说的话,冷静、理智、客观,她将赤裸裸的现实摊开在施闾夫妇面前,将选择权重新交还于他们手中。
若事实便是如此残酷,没有丝毫人情的温暖,弃卒保车、断尾求生之事无法避免,你们是否仍然心志坚定,死也不改其志。
听罢顾北柠之言,施闾倒未觉得寒心,上位者若日日纠缠于儿女情长、人情世故那才是真的不得长久。
他只是对于顾北柠所展现出的智计感到惊讶。
能够在绝境之中找到破局之法,扭亏为盈,最大限度利用当前的局面,为自己置换利益。
走一步,看三步,三步之中又各有万千变化,掐准每一处法门,以不变应万变,方能立于不败之地。
实话说,跟在这种人身边,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心安。
一力降十会,若智谋强大到一定程度,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“力”呢。
“顾姑娘今日坦然相告,便是以诚相待,施某不才,亦愿追随明主,虽九死其犹未悔。”
澹台衍并未多言,只是扬了扬手中的茶杯,以茶代酒,接受了施闾的投诚。
……
在施闾和蔺茹二人离开后,澹台衍陪顾北柠回到了琅嬛苑。
在路上,澹台衍突然开口说道:“你不该对施闾说这些。”
顾北柠莞尔一笑,反问道:“师兄觉得我多此一举?”
澹台衍沉吟片刻,修正道:“从利害的角度,你不该说。”
上位者驭下,本就不必考虑其感受,一切以利害关系为出发点,勿论其他。
顾北柠无所谓地笑了笑:“那师兄就当我是妇人之仁吧。”
“阿柠如何看待妇人之仁?”
“师兄要与我论道?”
“今夜月色正好,以酒论道,岂不相宜?”
二人便挑了就近的亭台坐下,闻溪即刻安排人温好了酒,正是施闾转送的那两坛子九霞觞。
顾北柠端起酒盏闻了闻,纵然她甚少饮酒,但也不难闻出此乃上上妙品。
“好酒,得给师父他老人家留一坛,不然他若知道了,一定气得三天吃不下饭。”
“一坛酒罢了,阿柠若喜欢,我亲自给你酿。”
“师兄还会酿酒?”顾北柠有些惊奇地问道。
“幼时顽劣,跟书里学的。”
顾北柠了然地点点头,摸了摸手腕上的掐丝珐琅镯子,这也是他儿时无聊自己做的。
“师兄刚刚论及妇人之仁,这一典故出自太史公所着《史记》,乃韩信评述项羽之时所做的论断。”
“说来也怪,项羽向来被人称赞勇冠三军,明明堪称乱世豪杰,却偏偏以妇人相称。”
“真真是无妄之灾啊。”顾北柠笑着摇摇头,举杯一饮而尽。
明明是项羽为人优柔寡断、心慈手软、姑息养奸,但韩信在论及此事时,却偏要讲这些脾性按到“妇人”头上。
岂不荒谬?
澹台衍重新为顾北柠斟满酒,反驳道:“韩信亦或太史公,在论及此事时却是带有偏见,但依我之见,妇人之仁当作他解。”
“洗耳恭听。”
“仁慈和良善并非坏事;瞻前顾后、思量周全也并非缺陷,与其将其归咎于妇人之仁,不如说,这是一种更为温和而广博的力量。”
顾北柠困惑地眨了眨眼睛,托着腮向前俯了俯身子:“阿柠不懂,还请师兄赐教。”
“你可知若我今夜执意要救施闾,会如何做?”
顾北柠想了想澹台衍往日的行事作风,他善用谋略,借力打力。
可所谓谋略,只能于“润物细无声”处使用,一旦对方如杜嵩般心生防备,那这谋略便行不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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