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天,我们又去推草。这草是在村北生产队的一个大屋子里,屋里的草都是平时铡好的。铺上包,我抄起龙爪一样的木叉,伸开粗黑的胳膊,叉起的草,在空中翻了一个个,抖了一个圈,拍在草包上。包上的草很快就成了个小山样的堆。我俯下身子,嘴叼胸前的包角,手抓对面包角的长绳,拉到怀里,用力系好,喘了口气,车把竖到地面,车子像个高射炮似的向着空中。第一包草贴到车把上,再平推到车子上。车子放平,再把第二包草放在怀里,嘴巴顶住草包的上面,膝盖顶着草包的下面,嗨的一声,胳膊、腿脚、心肺、肝肠都一起发力,就又放到车上了。这个包稍稍压住前一包,大部分都压在了车把上,这才松了一口气。
赵景奇个子比我小,但包得包一点也不小。干得活比我还快还利索。车子用绳子摽好,赵景奇喊了一声:走啊!我们就推起车子,大步向前走。两个大包的车子,很高也很宽,我们就像推着一座小山往前走。看不清前面的路,只能腆着脸,瞪大了眼睛,看着远方。大道两边是深深的水坑,蔚蓝的,和天空形成一色。坑里长满绿色的芦苇。车子推不好,就会连人带车一起掉坑里。草包装得靠后,坠得手腕生疼,汗水从身上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,从脸上、鼻尖上冒出来。我们带着满身满脸的汗水和泥水,走过村北的大道。大道两旁,一片片的草,躺在地上。绿绿的草叶,坚硬的草茎,在人们的脚下,千遍万遍地踩过,在牲口的嘴下,千次万次地啃过,它的根,仍然坚韧地深深地扎进泥土里。牲口啃过的草,一次又一次从土里重新钻出来。人们踩过的草,倒了,烂了,干枯了,又一次次重新发出绿光,挺起不屈的身子,伸展开顽强的枝叶,在大风中,像小鸟一样张开翅膀,张开嘴,尖叫着,怒吼着。来到饲养棚的大门口,赵景奇说:咱们停一下,喘口气吧。我们就把车子停下,脸对脸的掐着腰,相互看着对方笑。我看着赵景奇满脸都是黑黑的泥道道,汗水还在不断地往下趟着。趟下的汗,在他的嘴巴上,形成了一个像小铃铛一样的大水滴。那土黄色的泥球一样的水滴,不断变大,最终落在了他的脚下。
草推完了,我们接着去出粪。
粪沟里,黑黄的臭哄哄的牛粪,带着草沫的驴粪,和黄中翻着奶白色的驴尿、刺鼻腥臭的牛尿,混杂在一起。我们用锨除起来,便形成一种奇臭无比的味道。这种奇特的化学分子,在这一瞬间,便飞扬在空中,灌满了整个饲养棚,钻进我们的鼻子里,又从鼻子里呛进眼里。眼泪都流出来。我们再弯腰,弓背,蹬腿,挥臂,一锨锨的粪,带着尿汤,甩到土车上。用力过猛,稀牛粪,澎一身,溅一脸。我们带着满身满脸的臭粪,一起走向大街。有个孩子大声地叫:
喂牛娃,
满身腥,
从头到脚,
臭哄哄!
喂牛娃,
像蛤蟆,
出粪垫圈,
满地爬。
一大群孩子也都跟着叫起来。一边叫一边拍着手。他们一会儿跳到我们车子的前边,一会跳到我们车子的后边,一会儿又跳到我们车子的左边,一会又跳到我们车子的右边。他们打着圈地围着我们跑,围着我们跳。我们两个就成了马戏团耍的好玩的猴子。
赵景奇大声地向孩子们呵斥着:去!去!再喊撕烂你们的嘴!孩子们没有人听,喊得声音更高了。他们一遍遍地大叫着,像神仙一样快活。满街上,都充满了他们的叫声和笑声。
子静哥向孩子们大声呵斥:滚蛋!滚蛋!再闹,我就打烂你们的臭屁股!孩子们怕这个老头,就都疯一样逃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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