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看主人的回答。他就以“朋俦”为引子,逼进一步,引出深一层的命意。为了使两个深层次的意蕴之间有一个情绪上的缓冲,需要制造一点特别诙谐的气氛。“子之朋俦,非六非四,在十去五,满七除二”数语,承上文“单独一身,谁为朋俦”而来,引出“五”数。以“非六非四,在十去五,满七除二”三句说明“五”数,一则轻松活泼,二则引出“五鬼”,加深下文的旨意。闲处不闲,正是韩愈行文的巧妙处。五鬼相随,晦气丛生,“捩手覆羹,转喉触讳”。动手惹祸,说话遭灾,不堪其苦,不得不指斥五个穷鬼。一穷鬼为智穷:“矫矫亢亢,恶圆喜方,羞为奸欺,不忍害伤。”所谓“矫矫亢亢”,就是坚强正直,刚正不阿。痛恨圆滑,特尚方正,力排奸诈,不忍伤害他人。这实在是人格高尚,品行端方。二穷鬼为学穷:“傲数与名,摘抉杳微,高挹群言,执神之机”,学而能得精髓。“数”,术数;“名”,典章制度,不求名数,唯求深微之道,把握各家学说,掌握其精神实质。这是学习的最高境界,文中以之为“穷”,是牢骚、是愤慨。三穷鬼为文穷:“不专一能,怪怪奇奇,不可时施,只以自嬉。”韩愈之文,尚奇伟之风格,本为艺术创造,却不见容于时。《毛颖传》出,举世哗然,柳宗元力排时议,独标“有益于世”,最为知音。“不可时施,只以自嬉”,是实况,亦是不平。四穷鬼为命穷:“影与形殊,面丑心妍,利居众后,责在人先。”这“影与形殊”一句,韵味无穷。这“形”,当是“面丑”;而“影”,则应是“心妍”。所谓“心妍”,便是享利在众人之后,尽责在他人之前。令人绝倒的是,这些正大光明的宏论却出之以自怨自艾的口气,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”,用小人之心代替君子之腹,在颠倒中展开文思,奇趣天成。五穷鬼为交穷:“磨肌戛骨,吐出心肝,企足以待,置我仇冤。”“磨肌戛骨”是一个比喻,与人亲热得像抚摩肌肉一样地近,像贴着骨头一样地亲,然而结果不佳,落了个“置我仇冤”的下场。因此,“磨肌戛骨,吐出心肝”与“置我仇冤”的反差,透露出了社会的腐败、时代的病态。文章表面上指斥“穷鬼”,实际上有深刻的社会命意。而最能体现这一文心的是本段的结语。在“饥我寒我,兴讹造讪”与“蝇营狗苟,驱去复还”之间,插入“能使我迷,人莫能间,朝悔其行,暮已复然”四句,令人注目。这“能使我迷,人莫能间”的,恰恰是上文韩愈指为五“穷鬼”的表现。这四句透露天机,文中指斥的,正是韩愈自鸣得意的。这几句结语,用嬉笑怒骂的外衣,裹着纯洁、庄严、美丽、高尚的躯体,若隐若现,扑朔迷离,给人以无限的情味。
人有人情,鬼有鬼态。主人之言未毕,“五鬼相与张眼吐舌,跳踉偃仆,抵掌顿脚,失笑相顾”,鬼头鬼脑,鬼手鬼脚,一派鬼气。其实,谁都理解,韩愈写鬼气,实为写人情,而以人情、鬼气去指斥腐败的社会、黑暗的时代。前文已经说到,五穷鬼的表现相加,是完美人格的综合体。尽管韩愈声称送穷,要求穷鬼们“携朋挈俦,去故就新”,但是,穷鬼们却不以为然,认为“吾立子名,百世不磨”,要“驱我令去”是“小黠大痴”,最后甚至表示“虽遭斥逐,不忍子疏”,执意不肯离去。在送穷的过程中,完成了对穷鬼伦理价值的确认:“谓予不信,请质《诗》《书》。”《诗》《书》是《诗经》、《尚书》之省称。当时人以为,二者皆表现了儒家社会政治伦理。既然如此,穷鬼正确。穷鬼不得意,是社会问题。“主人于是垂头丧气,上手称谢,烧车与船,延之上座。”全文从送穷开始,至留穷结束。在行文上由正而反,在立意上由反而正,皆相反相成,精巧之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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