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一段是全文的重点,即古人所谓“结穴”。“嗟夫!予尝求古仁人之心,或异二者之为。何哉?”提出理想化了的“古仁人”用以否定上两段所写的“迁客骚人”,这是第一层。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。居庙堂之高,则忧其民;处江湖之远,则忧其君:是进亦忧,退亦忧。然则何时而乐耶?其必曰‘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’乎!”具体地写出“古仁人”不同于“迁客骚人”的宏大抱负,回答了前面的“何哉”,这是第二层。“噫!微(非)斯人,吾谁与归?”这是第三层。作者含蓄地、但也明确地表示了他的态度:他是把这样的“古仁人”作为学习的榜样的。虽然没有提“以物喜”“以己悲”的“迁客骚人”,实际上是把他们否定了,而那种感慨系之的语气,更加强了否定的力量。
全文步步深入,由反而正,章法谨严而又富有变化。
在一篇作品中否定什么,肯定什么,这与当时的社会环境、作者的生活道路和思想倾向有关。范仲淹写这篇文章的时代,北宋王朝因政治腐败,阶级矛盾已复杂而尖锐,民族矛盾(契丹的威胁、西夏的侵略)也日益严重。不少有远见的知识分子要求实行政治改革,并以范仲淹为中心,形成一个较有进步性的政治集团,与代表大地主官僚利益的“邪党”(以夏竦、吕夷简为中心)作斗争。由于大地主官僚的经济力量仍然保持支配地位,在政治上也自然握有实权,因而以范仲淹为首的政治集团中的许多人物,都一再地遭到打击,作了“迁客”。
庆历三年(1043)以后,大地主官僚在政治上的代表人物夏竦、吕夷简等由于欧阳修、蔡襄、孙沔等交章弹劾而先后被罢免,范仲淹、韩琦、富弼等执掌政权,提出许多改革政治的主张:明黜陟、抑侥幸、精贡举、择官长、均公田、厚农桑、修武备、减徭役、覃恩信、重命令。对内外职官严加考核,非有功绩,不得升迁;严选各路监司,有不称职者,就班簿上一笔勾去。又更定荫子法:公卿大臣除长子不限年龄外,其他子孙非年过十五、弟侄非年过二十,不得荫官。这些措施,立刻引起许多贵族、旧臣、滥官污吏的不满,攻击范仲淹引用朋党,甚至伪造石介给富弼的信,诬告他们要废除皇帝,终于庆历五年,迫使他们离开朝廷。
《岳阳楼记》是庆历六年九月十五日写的。作者于前一年出知邓州。就是说,作记的时候,他已经是“迁客”。在中国封建社会里,“迁客”往往也是“骚人”(诗人)。那些“迁客骚人”,大都因“怀才不遇”而牢骚满腹,多愁善感。作者在几次被贬谪、如今又作“迁客”的情况下写这篇文章,却能否定一般“迁客骚人”的“以物喜”“以己悲”,被个人得失和环境变化所支配的卑微情感,而提出所谓“古仁人”作榜样,这分明是对自己的鞭策,也是对因受“邪党”迫害而作了“迁客”的许多朋友的勉励——首先是对滕子京的勉励。
滕子京有才能,有抱负。然而作为一个“迁客”,他的情感却和记中所赞扬的“古仁人之心”相去甚远。范公偁在《过庭录》里说:
滕子京负大才,为众所嫉。自庆帅谪巴陵,愤郁颇见辞色。文正(范仲淹)与之同年友善,爱其才,恐后贻祸;然滕豪迈自负,罕受人言,正患无隙以规之。子京忽以书抵文正,求岳阳楼记,故记中云: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”,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。其意盖有在矣。
范公偁是范仲淹之后,他的《过庭录》所记的事实,都是从他父亲那里听来的。其中关于范仲淹的部分,相当可信;这条关于滕子京求写《岳阳楼记》的材料,尤为珍贵。此后的有些材料,也可以与此相补充。如南宋周煇《清波杂志》(卷四)云:
放臣逐客,一旦弃置远外,其伤悲憔悴之叹,发于诗什,特为酸楚,极有不能自遣者。滕子京守巴陵,修岳阳楼,或赞其落成,答以:“落甚成?只待凭栏大恸数场!”闵己伤志,固君子所不免,亦岂至是哉!
看了这些材料,再来读《岳阳楼记》,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出“滕子京谪守巴陵郡”的“谪”字,的确是全文的关键,而“先忧后乐”云云,则是全文的结穴。中间否定的“以物喜”“以己悲”的“迁客骚人”,分明包括滕子京在内;后面提出的“古仁人”,也正是希望滕子京作为榜样,进行学习的。“噫!微斯人,吾谁与归?”说的是“吾”,指的主要是滕子京。那意思是:我离开了这样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“古仁人”,就迷失了前进的方向,那么,你呢?
前面说过,“政通人和,百废具兴。乃重修岳阳楼”是赞扬,但也另有用意。用意何在呢?那就是勖勉滕子京应该看得远些,不必“凭栏大恸”,而要进一步做到“政通人和,百废具兴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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