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丽君一席话，听上去蛮横至极，却是说得十分认真。

一双眼紧紧盯着对面的王清明，似乎有将他看透一般。

王清明知道，沈丽君这次是真的生气了，非常生气。并且，他也相信，这次她绝对说得到做得到！

看来，还是躲不过去了。该来的总会要来。

幽幽叹口气，王清明面上神色复杂，但终于再次开口了。

“丽君，你先冷静一下，别生气了，别气坏了身子。”

“少废话，要说就说，不说拉倒！我就不信了，我后半辈子没了你还不能过了！”

王清明痛苦地拧了拧眉。

“行，我说，我现在就说。清风，既不是我的情人，也不是我的女儿！”

“我这辈子和你在一起后，再没碰过其他女人一根手指头。”

“都这时候了，就少点套路吧！”对于丈夫信誓旦旦的甜言蜜语，这时候的沈丽君显然是听不下去的，“既然都不是，那你说说，她到底是谁？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她当女儿养？”

王清明顿了顿，像是在下着很大的决心。

“好，我说，她是……”

原来，宋清风虽然不是王清明的小情人，也不是他的女儿，却是他初恋的女儿。

王清明十几岁时，正好碰上上山下乡*。

那个年代，谁也抗拒不了时代的浪潮。

尤其是王清明这种有点知识墨水，却没有任何背景关系的城里年轻人。

被下放到农村后，王清明彻底体会到了什么是人情冷暖。

曾经在城市里苦学的知识，在这里就是一个笑话，只有会种地会干农活儿的，才受欢迎。

那段日子对于他来说很灰暗，下田种地喂牲口，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儿，累得半死不活，这种生活看不到头儿，不知什么时候才是终点。

也就是在那时候，他遇见了宋清风的妈妈。

宋清风的妈妈也是城里下放到偏远农村的女知青，和王清明就在一个村儿。

同样是小知识分子，同样是花儿一样的年纪，同样是在对生活充满无穷希望，却无可奈何地被现实粉碎。

所不同的是，宋清风的妈妈对于现在的状况，态度要比王清明乐观开朗了许多。

她相信总有一天，他们会重新回到城市，重新有努力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机会。

干完农活儿之余，她还会看小说，看报纸，看自己家乡的情况，衣服总是洗得干干净净，穿的也是整整齐齐，头发更是梳着花样儿，一点都不像其他知青的颓废母模样。

因为她相信，总有一天她是会回去的。

相似的经历和境遇，相同的处境，不一样的心态，宋清风妈妈的开朗乐观，深深让王清明感到了触动。

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，朦胧的初恋开始了萌芽。

不久，他们就确立了关系，开始了美好而单纯的初恋。

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，王清明对宋清风的妈妈说过，她就像是一缕清风，吹进了他晦暗的心灵，让他起死回生。

这也就是为什么，宋清风为什么会名叫清风了。

虽然那不是王清明的女儿，但她依然记得当初的那句话，当初的那个他。

或许，就从未曾忘记过。

美好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，不出一年时间，王清明总算熬出了头，被通知调回城市了。

但这时宋清风的妈妈，却没有等来通知，饶是她左等右等，一天盼一天，直到全部名额都通知完了，依旧没有她。

王清明记得，那天他满心喜悦地跑去找自己的恋人，满心喜悦地将好消息告诉她，满心喜悦地将未来的生活憧憬，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给她听，满心喜悦地告诉她，他对生活又燃起了希望。

那时候，她的眼神，又是欣喜，又是失望。

欣喜的是，为王清明高兴，失望的是，她没有等到通知，不能和王清明一起走。

这不但意味着，她还将继续在这里煎熬，还将意味着，一对恋人即将分离。

王清明试图安慰她，却发现到这时候，这时的他嘴却笨得说不好一句话，方才的滔滔不绝全然不见了。

说了一大圈儿，连他自己都觉得他说的那些话不可信。

因为他知道，那一刻任何的语言都是苍白的，现实抵不过美好的想象。

一旦分离，他们将面临更多的变数。

她哭了，哭得很伤心，月光下，她的眼泪闪着光。

一张从来都是充满希望，从来都是带着开朗乐观甜美笑容的小脸上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和担忧。

他轻轻抱着她，答应她，他回去后会给她写信，会等着她一起回到城市，一起过幸福美好的日子。

只是这一天，她终究没有等到。

王清明回到城市后，起先分配到一家国有企业做技术工作，后下海从商。

没几年就赶上改革开放，成为改革开放时期的第一批对外贸易商人。

而在这期间，他坚持和宋清风的妈妈通信，长达四年，有时候还会通个电话。

他甚至想过要回到乡下去看她。

但刚回到城市，一直忙得晕头转向，除了信件和一年几乎也就几次的电话联络，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，他的初恋。

直到两年后的一天，已有三个多月没有收到过她信件的他，终于再次收到她的来信。

依旧清秀娟丽的字迹，却不同于以往的洋洋洒洒好几页，只有短短几行的几句话。

“清明，我要结婚了，就在这个星期。他待我很好，你无需挂念。遇见你，是我这一生中，最美好的境遇。但我们之间，终究还是有缘无分。忘了我，找个好女人结婚吧！下辈子，我再嫁给你。不要来找我。——方颜，绝笔”

看完这封寥寥数字的一封信，王清明的心疼得都麻木了，几乎要窒息。

一种绝望涌上来，从前上山下乡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，像是凌迟一般，一刀一刀让他慢慢崩溃。

呆坐在原地足足坐了一个小时。

一个小时后，他就买了去到乡下的火车票。

他要去问问，她为什么说分开就分开，连一个理由都不给他。

他要去看看，她到底要嫁给谁？哪个男人到底哪里比他好！

终究是年轻气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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