挂了宋晏辞的电话,李重光坐在地上,后背倚靠着床沿,房子里没有开灯,只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。
他在黑暗中舒了口气,原本曲起的双腿放平在地上,像是彻底的放松。
远处忽然传来警车的声音,刚放松的人突然就紧张了起来,他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,整个人透出防备和作战的姿态移动到窗边。
警车呼啸而过,隔了两分钟的时间,李重光像是猛地从一个陌生的世界中抽离出来。
昏暗中他的眼里带着深深的茫然,这种身体比记忆还要诚实的本能,在这几年里一直折磨着他。
他是谁?
李重光一次又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,他沁入血肉的警觉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。
宋晏辞一直在帮忙调查他的身份,如今的这具躯壳在一定意义上非常信任对方,但很多东西,他也本能地保持了隐瞒。
在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情况下,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值得他信任的,他甚至连自己都不相信。
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,警笛声带来的冲击感终于消散,每一次听到类似的声音,他总会想,在这个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,他身体作出的反应到底是什么?
警觉?恐惧?服从?
还是在那一刻觉得踏实?
答案是不知道。
这些感觉,他似乎都有过,所以他自己都分不清,在此之前,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。
唯一可以确定的是,他不是个正常的普通人。
他在黑暗中熟练地走到床边躺下,如果此时开灯,就会发现这间屋子和顾己在老城区租的那间房大同小异。
刚躺下没多久,手机忽然亮起来,他侧头一看,是宋晏辞打过来的。
李重光眸光一沉,坐起来接了电话:“怎么了?”
宋晏辞说:“顾己明天来不了。”
李重光问:“为什么?”
“我差点忘了,她有个长辈,后天要做个比较重要的手术,明天得住院做相关检查,所以……”
李重光倒也没有多失落,他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,却鬼使神差地问:“做什么手术?”
宋晏辞哼笑一声却没说:“李重光,你今天话有点多,到底发生什么事了?”
李重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:“受了点小伤,回来的时候做了件好事,救了一对母子,所以我在想,如果我也有家人,会不会有人帮他们,可能是情绪不稳吧。”
“大概有吧。”宋晏辞说:“世间的善意都是循环往复的。”
李重光嗤笑一声,他重新躺下去:“宋警官,我记得你最不信这一套。”
宋晏辞也笑了一声:“但不可否认的是,这样的话拿出来安慰人还是有点用的,李重光,还是那句话,如果你愿意的话,我可以尝试画像,你要知道,人的脸再怎么变,骨相都是不会变化的……”
李重光打断他的话:“我拒绝。”
说完这话的时候,李重光似乎都能想象到他朝天翻了个大白眼。
宋晏辞说:“还不信任我?”
李重光实话实说:“是,我连自己都不信。”
宋晏辞叹了口气:“行吧,你哪天觉得我可以彻底信任了就告诉我一声。”
“嗯。”李重光又问了一遍:“在哪儿做手术?”
“这么执着干什么,又跟你没关系。”
宋晏辞说:“李重光,你要知道,你对我抱有戒备的同时,我对你也同样保持着怀疑,这种情况下,一些细小的东西,都有可能造成我难以预估的后果,况且这是关于顾己的事情,我就更得谨慎。”
他前两句话的逻辑李重光很理解,后半句话就有点不懂了,他顿了好一会儿:“你这么快就爱上一个女人了?”
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,手机里传来宋晏辞磨牙的声音:“请你不要对我的爱情指手画脚,我今天解释累了,你等下个解释档期吧。”
他挂了电话,李重光难得地笑了笑,但很快他又呼了口气,不知道为什么,今晚他总有点莫名的心慌。
难过,紧张,又带着难以控制的急躁,不然他也不会跟宋晏辞说这么多。
短暂的思考后,李重光又坐起来,他就那么坐着沉默了半个小时,到底还是下床,开灯,打开柜子,从里面拿出个电脑。
从柜子里拿出电脑的时候,他的动作顿住了。
很长一段时间以来,他都对自己做事的行为轨迹感到奇怪,那种肌肉记忆很熟悉却不知源头的茫然让他懊恼又无助,尤其是每当他这样的时候,偶尔会突然无端地悲伤起来。
我是谁,我从哪儿来,我要做什么,他全然不知,但身体里却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:“除了那个人,不要相信你身边的任何人。”
可那个人是谁?是男是女,是老是少,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?
李重光不知道,但拆迁房遇到那个叫顾己的警察时,那股熟悉又令他茫然的悲伤感再次席卷而来。
有那么一个瞬间,李重光很想问面前那个见面不超过五分钟的女人:“我们是不是认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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