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凉王府坐北朝南,为三路五进大院,太玄殿是为第三进院的中路正殿。
此殿居于府邸中心位置,坐坎向离,如棋落天元。近十六年间几经增补修缮,愈发高大巍峨,气势非凡。
巳时初刻。
陈念久踏入太玄殿。
与预想当中的并不一样,本该坐在主位上的萧王妃并未出现,取而代之的,是站在主位一旁的陈九渊,以及大殿两侧分别落座的整整十二位王府客卿。至于切玉、神昭、圣婴三位名义上的兄长,则齐齐站在太玄殿门后。
客卿坐着,反倒陈家人站着。
好古怪的阵势。
陈念久不动声色地侧过头,瞥了一眼立在身后的三人,目光又从十二位客卿身上一扫而过,最后停留在陈九渊的身上。
“见过三叔。”陈念久揖礼道。
那是一个年纪约在四旬左右的中年男人,两鬓微霜,中短身材,一双三角眼中不知有心还是无意,时常流转着一抹狡黠,显然该是个小有聪明之人。他远远在那里站着,身形微微向一旁歪斜,重心几乎都汇聚在了右腿上。
北凉陈氏一族,陈九渊这一辈,共有兄弟三人。
大兄陈庆之以《八极玄紫切玉劲》闻名天下,一代武道巨擘,位列四大宗师之一。无论在江湖、还是庙堂,皆是巅峰。
次兄陈霸先,居天雍十大名将之其二,地位仅次于长兄。天生废体,不可修行,却能将兵十万,创下半月连破大炎四十九城的恢弘战绩。可惜天妒英才,兵临怒炎城下的三日前,遽然病逝。
有人说,陈氏一门三豪杰,大兄如猛禽,雕出境北,当为十万神鹰之最俊;次兄如瘦虎,一身病骨猛儒将,宏谟长算,动无遗策。至于这陈九渊,其豪杰之所在,却是于酒池风月一道。
此人嗜酒如命,极度好色,却偏又胆大包天。
最出名的一件事,莫过于数年前凉州刺史宋长镜曾携幼女中秋佳节外出游玩时,被他远远瞧见,因垂涎刺史家幼女美貌,生了淫邪之心,竟敢公然调戏。宋长镜大怒之下,令护卫乱棍将其打晕,丢在了王府门前。
陈九渊心中怨恨,于是飞鸽传书向长兄告状,不想陈庆之见到书信后,恼他胡作非为,连夜自边关赶回王府,亲手打断了他一条左腿,并带着大声嚎哭的陈九渊前往刺史府赔罪,真是好不凄惨。
这件事,一度成了北凉四州有史以来的最大笑柄。
且不说被四州官员、寻常百姓瞧去了笑话,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,便是陈姓自家人,也多半看他不起。
若非必要,几乎没人愿意与他说半个字。
此时,见到陈念久在向自己行礼,陈九渊咧嘴哈哈一笑,“念久,三年不见,为叔可想你的紧哪。”
“不错不错,瞧着虽然精瘦了些,不过身体也该愈发结实才对。”陈九渊上下打量着陈念久,呵呵笑道,“不过眼下正是酷暑时节,你怎的穿得这般厚……来人呐,还不快给九公子宽衣,都没点眼力劲儿,平日里白养你们这些夯货了。”
很快,便有丫鬟战战兢兢地走进大殿,要帮着陈念久脱去身上棉裘。
“多谢三叔挂怀。”陈念久侧过身避开丫鬟的手,轻声道,“不必了,稍后我自己处理便好。”
“那就随你吧。”陈九渊也不强求,挥挥手让有些失措的丫鬟退下,突然笑道,“念久,你许久不在王府,很多事情都不知道,这太玄殿近几年来几经修缮,已跟你早先看到的大不相同了。
前些日子,太玄山上的大憨仙师曾说,这大殿从风水学上来看,有天枢星飞布,得木星居其位,实乃大吉之象。你三叔我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事,一向没甚么兴趣,就是觉得气派十足。嘿,你觉得怎样?”
陈念久听罢,暗暗蹙眉,只感到好生古怪。
眼前这个三叔到底是何性子,他很清楚:平日里一向话不多,也不喜掺和王府中的大小事。对他而言,便是明知道天将要塌下来砸死一片,他多半也不会闪躲的。
定然要先灌下几坛子酒,然后醉醺醺趴在女子羊脂白玉的胸脯子上,做个风|流鬼,才不枉活过一场。怎么今日会乐意到这太玄殿来,说些莫名其妙的话?
不动声色地又看了一眼身后三人,发现四兄陈切玉、五兄陈神昭,尽是沉默寡言,倒是齐眉间束着一条镶白玉抹额的六兄陈圣婴,颇有些不耐烦地深吸了口气,时不时看向大殿后头。
陈念久心中一动,隐隐猜到了什么。
难怪今日太玄殿中气氛异常,主家、客卿乱了尊卑,十二客卿胆敢大剌剌坐在位上。想来这一切,必是出自王妃萧绰的手笔,要以人畜无害的陈九渊为引子,突然发难。
只是这又图的什么?若是王妃现身,他大抵还要小心应对,用这些人来,算不上高明不说,反倒落了下乘。
当下心中已有计较,陈念久抬起头道:“三叔说的没错,的确是更气派了。”
“看来咱们爷俩儿的眼光倒是出奇地一致。”见他回应,陈九渊满意地点了点头,突然话锋一转,“念久,那你再看看,此时这大殿之内,咱们这许多人所处的‘位置’,可又似曾相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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