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一新生入学前，姑姑事无巨细替她收拾好东西。

最后她的行李将小汽车的后备厢塞得满满当当，就连车后排都用去将近一半空间。

姑姑拉着她的手，一脸和蔼地叮嘱道：

“思琦，这是你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，离开姑姑身边。

上大学以后也要好好学习，以后出来工作才能有真本领。”

姑姑揩去眼角的泪水。

“但不用像高中的时候那么拼，该玩的时候要去玩，多交一些朋友，和宿舍的同学好好相处，放假了有空的话就回来看看……

要变得开朗和快乐一点，知道吗？”

她清楚地记得那是搬家以后的那么多年以来，她的内心第一次出现波澜。

就像是被温水浇灌心脏一般，噗通噗通地膨胀，温暖的感觉散落在身体的每一处。

她回握住姑姑的手，看着姑姑的眼睛亮亮的。

她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轻快笑容。

“姑姑，我知道了。”

那一刻，她下定决心要振作起来，好好生活，好好度过宝贵的四年大学时光。

不仅是为了疼爱自己的姑姑，也是为了她自己。

毕竟她还有漫长的岁月，还有无限的可能不是吗？

只是她没想到会与陈书生重逢。

没想到陈书生会那样执着到近乎野蛮地围绕在她身边。

无论她如何冷漠，如何视若无睹，这个人都始终屹立不倒围着她转。

陈书生就像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，而她则是冰山中尘封已久的残骸。

不过最终她还是被融化了。

她欣喜又惶恐地接受了与陈书生相爱的事实。

她一面无比喜悦地享受快乐的恋爱时光，一面战战兢兢地压制内心的惶恐难安。

他们看似克服了多年未见的隔阂，但她心里清楚，实际上他们之间还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。

那是多年前已被造就的裂隙。

她很害怕，悲观地认为那是无法跨越的沟壑。

后来，她的生母毫无征兆地出现了。

最开始母亲的确带给她许多温情，那是与姑姑完全不一样的感觉，那是专属于她一个人的母爱。

直到母亲撕下伪装，露出真实面目，朝她伸出獠牙般的双手，凶狠地撕扯她头发的时候，她才发现，一切都只是一场梦。

那是触不可及的爱，是她不配拥有的爱。

当母亲凄厉地喊出“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，卖出去的钱必须要分我一份”的时候，她仿佛听见轰的一声，一颗炸弹爆裂，将她的心脏炸成了几瓣。

更让她困惑不已且难以接受的是，母亲当时还说：

“他明明说七年前你们收了钱，你没有钱，那钱就是在严素那里！”

严素，也就是她的姑姑。

她那时候一心只顾挣脱魔爪，无暇去听母亲到底在说什么。

回到宿舍后，她躲在被窝里颤抖着身子回想许久。

她在一片混乱中抓到了一根细线，惊觉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。

当年姑姑不发一言就带着全家人搬家，离开清水镇。

之后姑姑姑父各自找到一份与从前相当的工作，收入并无明显增长。

但搬家不久后，他们便带着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去医院做了手术。

即便他们没有明说，她也能猜到手术费用不菲。

那是当地最好的医院，表弟金木住的病房也是最好的。

她原以为姑姑姑父为了那次手术会负债累累，可实际上他们后来的生活水准没有受到丝毫影响。

她甚至感觉比在清水镇的时候还有所改善。

表弟痊愈后，姑姑却似乎对严思琦更好。

在衣食住行方面从未亏待过她，家务当中的脏活累活也从不让她沾手。

这并没有让她感到由衷的快乐，反而是有种飘浮在半空中的虚无缥缈感。

那时候她完全无法理清内心的复杂感受。

在考上大学后，姑姑对于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只字未提，只是每年、每月按时往她卡里打钱。

除了自动扣除的学费和住宿费，她没再用过卡里的其他任何一分钱。

她总有种难以描述的不安感，驱使她无法心安理得享用姑姑给予的钱财。

她以为那是受之有愧，认为已然成年的自己，不该还让姑姑负担本就不属于她的责任。

直到母亲说出那些令她振聋发聩的话，她才渐渐将多年来的迷雾拨散。

她并没有去质问姑姑，只是习惯性地把自己封闭起来。

不再回家，也不再联系他们。

后来她怀着不纯的动机给姑姑邮寄一瓶鱼油，姑姑收到后却开心得像个得到心爱零食的孩子，给她打电话念了又念。

她只是冷淡地回应道：

“反正那是用你打到卡里的钱买的。”

电话那头突然变得死一般寂静，旋即传来抽泣的声音。

仿佛两人之间多年来隔着的那层玻璃纸被无言地捅破了。

而她，也终于从轻飘飘的缥缈中挣脱，脚尖触碰到了地面。

尽管那地面的尖刀割得她血如泉涌体无完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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