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算暴起杀人的宣节校尉,闻声回望,便只见那位白发佩剑的甲子,正笑吟吟地看过来。
他握刀的手指松开复又攥紧,到底没敢拔出佩刀,冷眼看着两人走到那辆马车。
等陈长安招呼两人上车,掀开的车帘露出里面一袭红衣,这位宣节校尉森冷的目光骤然收缩,赶紧松开刀柄,压根不敢再看。
乖乖,龙骑将主,离州大红衣。
许攸之赶紧挥手让四周京畿卫撤开,让出大道。
四周眼光各异。
陈长安领着千恩万谢的两人坐进马车,讨好地叫了一声师姐。
大红衣捧书不语。
陈长安知晓她性子便是如此,没再多说。
马车走动。
车内貂皮松软,熏香清幽。
饶是小橘子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碰过这些,也本能感觉出这辆马车的豪奢。明明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,她还是不敢有丝毫乱动,生怕弄脏了地毯,神情拘谨地挨着徐默,坐在角落。
徐家庶出就要自若的多,知晓陈长安也是去玄清宫后,他按了按不敢说话的小橘子手心,宽慰她放松些,再转头对陈长安郑重道:“公子今日的恩情,我徐默铭记在心,来日必当回报。”
陈长安不以为意,“方才就算我不出手,徐公子你也应该有着法子脱困,就不必寒暄客套了。我呢,心思其实算不得善良,要是寻常遇见这些事,也肯定躲了。”
小橘子和徐默的神色齐齐一变,满脸戒备。
陈长安没好气道:“别瞎想什么好事,我不过见着小丫头顺眼,所以才出手一二的,至于让我付出更多,你就不要想了。今天要是七品境,或者是京畿卫指挥使这样的大人物在场,我肯定不会出手,连热闹都不会停下来看的。”
徐默闻言微微一愣。
明明是施恩,却极力撇的干净。这位青州甲子说话做事,还真是有些捉摸不透。
陈长安没有看他,转身拿出一副棋子,道:“你手上那枚棋子舍不得给我,要是觉着过意不去,在纵横十九道指点我一二,如何?”
徐默眸光微沉。
当初赢下徐静观那一局后,小橘子瞎了眼,他被废除丹田,三年来,除去袖中那枚外,他就再也没碰过棋子了。
没瞎眼之前,见过他下棋风姿的小橘子闻言,怯生生道:“公子,我徐哥哥下棋最厉害了,你要是输了可别生气。”
一直看书不语的大红衣轻轻抬眸,看向棋盘,有些好奇。
陈长安掀开盒盖,“我知道你家徐哥哥前五十手无敌,放心,我也没指望着赢他。”
徐默沉默半晌,正襟危坐,儒雅的气质为之一变,隐隐有着几分利剑出鞘的锋芒,“猜先?”
陈长安直接将白子推给他,拈起盒中黑子,落手三六,笑道:“我棋力平平,你这个大国手,总该让一让的。”
说话间,马车从春簪临河长街道转入了山脉小路,四品离窍境的朱厌驾车,一点也不显颠簸,如履平地。
玄清宫位于青雷云山,山势陡峭险峻,高约千丈,云遮雾绕的,沿着临河长街再往东南一二十里就能看到。
车中两人落子平稳,每一步都下的极慢。
一旁瞎眼的小橘子和陈太平都默不作声,静静听着棋子点落棋盘的声音。
约莫过了一个时辰,两人将将下至五十手,马车骤然停止。
车外朱厌道:“到了。”
陈长安手中黑子适时落下,第五十一手,尖冲。
徐默原本锋芒锐利的气势随之一凝,眼眸中风雷乍起。
他低眼看着棋局,沉思良久,这种棋力平平?
局中黑子谨慎而又不失凌厉,处处杀机四伏,虽不是平生仅见,但那股阴冷刁钻的势,即使是他,都有些不寒而栗。
这种感觉,当初在徐静观身上,都不曾感受过。
是许久没有打谱,棋力下降了?
徐默默默放下白子,投子认负。
棋盘中白子连绵呼应,虽被黑子占了角势,但不过才先手五十,到了中盘厮杀,收宫官子时,显然是白子的连绵棋势更具优势,陈长安对此中道理心知肚明,却还是呵呵笑道:“让我这种棋力平平的人下至五十一手,你是该认输。”
一旁默默观棋的大红衣眸光闪动。
当初他剑斩五品,满头白发之后,曾有段无法练剑的修养时间,便央她买了副黑白子,对着一卷棋谱,打谱三日后,曾豪言,“无论何等棋中圣手,百手之前,我均可战之”。
那时以为他不过自我吹擂,如今,百手之内,他果然能与大景第一国手分庭抗礼,甚至隐占上风。
世间天资,概莫如是。
这点,倒有些像那位赵武王了。
小橘子对陈长安的话颇为不服,碍于身份,没有说话,紧紧握住徐默的手掌。
先手五十无敌手的徐默,倒无多少失意,泰然自若,一边收捡棋子,一边道:“公子要是棋力平平,世间便无圣手了。”
陈长安轻笑几声,不理他的吹捧,掀开车帘,当头走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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