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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玉笙因治疫获赏度牒,辗转为她求来一个正名。
昭安帝不知为何,命大理寺重审了六年前慕容惟的案子,将定州二十将士守孤城的故事昭告天下。
虽未全然翻案,却帮他们脱掉“叛国谋逆”污名,认为有罪亦有功,功过相抵,可以平民身份入各家祖陵安葬。
这故事很快被演绎成皮影戏和说话话本子流传开,同时流传的还有一首《长相思》江南小调:
“南高峰,北高峰,一片湖光烟霭中,春来愁杀侬……”
皮影戏馆里,杨烟听段书卿完完整整唱了一遍又一遍。
光影铺陈在幕布上,红衣女皮影正颤颤丢下毒药瓶子,温柔伏于铠甲将军尸身,歌声婉转飘出:
“郎意浓,妾意浓。油壁车轻郎马骢,相逢九里松……”
而大雪正纷纷扬扬地漫天飘洒。
“这样成吗?”段书卿取下皮影问杨烟,“哪里需要再改动改动?”
“很好了书卿,谢谢你。”她还没从戏中出来,恍惚着喃喃。
“咱们之间还说什么谢谢,要谢也是我谢你,给故事添了这么好的一折戏。只有爷儿们戏呢,虽然悲怆,多少单薄了些,唱女子又是我擅长的,班主还要给我加钱呢。”
“我……都是从别处听说的,也不确定当时是不是就那样。”她有些犹豫。
段书卿却抬手按住她肩膀: “杨嫣,即便人老了、死了,故事会永远活在人心里的。即使当时不是那样又如何,只要他们还活在戏里,那就是真的,他们就永远不死!”
“书卿。”杨烟哽咽了,眼前有些模糊。
隔了许多年光阴,似又回到定州城墙外的那个夜晚,久久萦绕不散的梦境终于可以摊开在阳光下,叫别人与她一同缅怀。
多好,她的父母能以这种方式永远活在人们心中。
“书卿,我现在又不叫‘杨嫣’了,我是‘慕容嫣’。”她又重复一遍,说完了想说的话。
“慕容……嫣?”段书卿陡然明白,“你莫不是就是慕容刺史的……”
——
慕容嫣可以正大光明地活下来,有件事却始终无法正大光明。
昭安帝不再提为他们赐婚。
冷玉笙为此连夜跑去御书房请求。
帝王却搬出皇室法度:“如今她已恢复本名,你既分封到定州,就不能再娶本地士族女子,这是祖宗规矩。”
“可她孤身一人,哪有什么家族?”
“泠儿,一介孤女又如何做王妃?该怎么说服朝堂众臣?上回赐婚江州杨氏又克服了多少难处?结果如何?你要理解朕。”
“您的意思是,非要娶的话,只能像上回一样,收回封地?撇清和定州的干系?”
“泠儿……咳咳……”昭安帝被气地咳嗽起来,“你,别的都精明,唯独这事儿,愚蠢!”
“父皇原来派儿臣去治疫时早就这么打算好了吧,把儿臣当个猴耍。”
冷玉笙本在跪着,此刻站起身甩开袖子:“那罢了,儿臣不要去朔北了。”
“韩泠,你敢威胁朕?现下形势严峻,当以国事为重!不能再起波澜。”
“不安将心,哪个肯为您出生入死——”
“闭嘴!”昭安帝猛地拍了下桌子。
“你知朕为慕容惟宣扬事绩,压下多少异议折子?若再来这一出,别人会说朕什么,说你什么?”
“是不是受妖女蛊惑,颠倒黑白?是不是有亡国之象?!”
冷玉笙打了个激灵,不说话了。
昭安帝压低声音嘱咐:“泠儿,不过一个女子,你宠她,收了做侧妃做夫人都好,朕可曾管过你的私事?但娶作正妃还未到时候,不要因小失大。”
“何时……才叫到时候?”冷玉笙抬起眼皮,烛照下,眸中有些许光芒一闪而过。
“你随朕来。”昭安帝将他引入内室,又密谈许久。
这个插曲他没告诉杨烟,但她能猜出七八分,也从不提及成婚之事。
两人互相保持缄默。
——
“看什么呢?”
冷玉笙整顿过队伍,见杨烟一直落在后头,回身盯着城门瞧,忙纵马过来:“京城还有什么叫姑娘留恋的?”
杨烟转过脸,摇了摇头。
京城本就是和她无关的地方,若不是陪苏可久进京,恐怕这辈子也不会跟这座城有瓜葛。
可为什么真要离开时,心中还是沉重如灌铅?
多少个欢畅时辰,多少个孤独夜晚,几回生计筹谋,几度生死一线。
从凤翔客栈沿御水大道一路向西,拐进乐事街赏心巷,就到了闻香轩。
沿栖凤湖走到烟雨台,隔岸可以遥望浮生楼和南山。
南山脚下有南园和悠然阁,城内有文冠庙和东西福田院,与城东赤狐军营隔水相望的是宏大帝陵。
站在南山山顶,可以看到巍峨宫城。
建筑如河岸、如桥梁一直守在那里,人却如游鱼流动在水中。
无数人在她生命中出现过,眼光彼此交汇过,又各自前行,渐行渐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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