镇西军只有一队士兵守关隘,已断粮两日。
“西辽人前日夜袭烧了粮草。”士兵哭着汇报。
冷玉笙叫仲家军接手潼津关,将沿路布下的粮草发放给镇西军救急,连夜召军将在军营商议对策。
“如此大规模调兵,绝非几日能成。”他向军师白冉道。
白冉颔首:“也就是提前许久,西辽人已打算越过西北防线,在薄弱西南处布兵。”
“那还等什么?咱们快去援助西南!”黄兵急着建议。
冷玉笙却抬手止住他的话,指了指舆图:“这回和六年前攻定州的区别是什么?”
黄兵摇头。
小将燕然飞手指沿着西辽在祁境的轨迹线路移动,回忆起在军中学的东西:
“之前胡人是攻占定州,现在却是破城后抢掠,并不占领,抢完一座城就去下一座,抢的还都是平民,与军队正面作战不多。许是入冬后缺粮草,便采用灵活机动战术……”
李骞道:“以战养战?所以毫无顾忌?”
“那他们的目的究竟是……”萧玉何觉得越来越摸不着头脑。
“潼津关。”杜风行动不便,却也凑在桌前,接了他的话。
“他们一路抢一路北上,眼瞅着快转一圈回来了。镇西军却只能在屁股后头追,还要安抚百姓流民,哪里能顾得过来?”
燕然飞却摇头:“北边有镇北军,他们又赢不了,要潼津关做什么?”
“难不成?”李骞猛地一惊。
白冉抚了抚头上纶巾:“那必然是抢咱们的粮草做补给,再杀回他们的兴叶城。”
冷玉笙点了点兴叶城:“若迂回围城后瓮中捉鳖杀了耶律赫真,那世宗什么都不用顾忌了,光脚的不怕穿鞋的,无外乎与我们鱼死网破。可鱼死网破要付出巨大代价,西辽散了就散了,大祁却承受不起。”
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,这是什么人能想出的馊主意?耍的一个王朝团团转。
等兵将都散去,冷玉笙举着烛台站在舆图前久久未动。
寂静中只能听到窗外呼呼风声和室内水漏叮咚声响。
盈盈烛光照亮天下一隅。
舆图静默,他偏偏能看到什么在动,沿着祁朝广袤河山,沿着数十年两国相持相抗的岁月。
风云际会,他似触到暗涌中搅弄的那只手。
忽地抬袖一扫,将图上对垒的红黑小旗悉数扫走,舆图豁然清明。
一只手掌又重重按在舆图上。
他从不是谈什么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”的理想主义者,也不是吟诗作赋温良恭俭让的风雅儒士,不是禁锢在战场拘泥于成败的武将,更不屑朝堂勾心斗角,只知躬身践行,走一程有一程的铺垫,登一阶有一阶的积累,一步步走向自己想去的地方。
天下一家,不只是承平的愿景。
朔北,一直都是他想要的资本。
-
寒夜渐深,一件披风搭到他的肩上。
不用想也知道是谁,冷玉笙拍拍楚辞的手,翻身坐进椅子,案几上一碗热汤已经放好了。
楚辞蹲下一只一只拾起小旗,放回舆图。
“接下来主子想怎么做?”他问。
冷玉笙的脸埋进碗里喝汤,顿了顿道:“在潼津关附近城镇布防,等着,在前头截断敌兵北上之路。”
“传信叫镇西军断后,顾好南边百姓就行。他们一直在派兵散击扰乱局势,声东击西,叫人再去探探,到底精锐兵将分了几路。”
他捏了捏本被冻得僵冷,喝热汤后渐渐松开的眉头:“跟本王玩三十六计呢。”
一直听闻那少年大名,却只在春搜射礼见过一面,怎么也想不起胡易长什么样了。
只记得那日阳光灿烂,为了逃离宫廷禁锢他卯足了劲表现,被赤影阁暗卫用暗器弄伤胳膊,得了一张漂亮狐皮。那姑娘无视自己心意把座位给了别人,然后杜风堕了马,成了一节无头公案。
帝王与大臣权衡来去,妥善端平了一碗水,并无人在意角落里被随意丢弃牺牲的少年。
他为少年辩白,却人微言轻。
像在一团乱麻中揪出最开始的线头,脑内灵光忽地一闪,他抠紧碗沿,到底一念差池带来无限祸患。
彼时他抚着新剥狐皮,轻念一句:“狐之捕雉,卑体弥耳,以待来也。”
“以待来也……”又重复了最后四个字。
这样的人,本该召于麾下,青梅煮酒,面对面端坐着对弈,谈笑交心间洞见彼此胸中丘壑。
现在却只能隔着迢迢山水风霜冰雪,用兵戈较量了。
幻觉中又回到在丛林中和红狐四目相对的一刻。
他搭起了弓箭。
此刻他放下汤碗,摇曳烛火将端坐人影放大映到墙面。
“楚辞,我真想见见他啊。”没头没脑说了一句。
——
两日后,冷玉笙就收到仲义军队送来的两封信笺。
一封是仲义所书,交代自己带右路军不再南行,而是一路向北布防到兴叶城。
一封是熟悉的笔体。
他都能想象出杨烟咬着笔杆调皮书写打哑迷的样子,纸上只有四个字——“调虎离山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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