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人情都照顾妥帖后,她拔掉钗花钿,重新束发穿了男装,却又没有刻意扮成男子,只是褪掉层层叠叠裙衫,随意裹上一身利落皮囊,能跑能跳,能爬树翻墙,敞袖里缝了口袋,内里装满乾坤。
脑后髻上束了根长长淡紫飘带,在微风中飞扬,端的是雌雄莫辨。
她坚持要看韩泠登基,又不想也扮侍从随苏毓入宫,刘子恨只能给她寻了这块京外最高处,避开禁军巡逻,偷偷带她过来。
此刻飘带扫到他鼻间,带着些香气,叫他有些痒。
杨烟却是捧着下巴端坐,极目掠过栖凤湖湖面,望向京内宫城,眼睛一眨不眨。
虽然人在高处,离得太远也只能隐约看见个黄点被围簇在众人之中。
她在心内郑重向他道别,从此,君向潇湘我向秦。
到了正午,大典结束,杨烟却不想走,刘子恨就陪着她看了整日京城。
她想将京内京外的一切都刻入心里。
春日的虞都,万花锦簇百紫千红。
她曾在城东南状元巷凤翔客栈投宿歇脚,在朱雀大街晃荡着给人卜算,在妙墨堂做成第一单毛笔生意,在悠然阁表演过“移月进房”,于文冠庙见到诗赋满墙,踏雪至烟雨台参加集会,表演“庄周梦蝶”,到栖凤湖畔游玩……
再然后,去了皇城又出了皇城,开了闻香轩,沿御水大道走过一遍又一遍,在最绚烂的春日随张万宁骑马见到纷纷落英,浮生楼里享过半日清闲,还到帝陵招了一次亡魂。
后来,入了王府,跟着韩泠转遍整个虞都,吃喝玩乐,纵马捕猎。
在这里,富贵奢华之人,能极尽享乐嬉游之道。在这里,努力的平凡人也有机会立足生存。
是个长满权势獠牙,却又遍地黄金机遇的一国中心都市。
这里,有她的铺子、毛驴、兄长、姐妹、朋友和曾经的情人。
她看过了这巍峨繁华京城,见过英才荟萃风起云涌,如今到了告别的时候。
夕阳西斜中杨烟转头望向东方郁郁葱葱山脉,目光却如何都越不过层层群山。
“阿艮,你说山那边是什么?”她问。
刘子恨想告诉她山那边还是山,一重又一重的山。
他去过那里,有幽深裂谷和激流瀑布,以及秋来落满红叶的清潭。
但见她眼内满含更深的热望,咬咬牙答:“最东方,是大海。”
“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。”杨烟淡淡道,又不说话了。
——
待余晖散尽,四野一片昏暗,栖凤湖对岸和虞都城内都点起五彩华灯。
上弦月挂到头顶时,刘子恨忽地伸手,松开淡紫飘带,解开发髻,叫她的长发猝然散落。
杨烟怔住,目瞪口呆瞧着他,任头发披着星光被风凌乱掠向脑后。
男子却像个使了小坏得逞的少年,并不看她,嘴唇一抿,微挑起来。
“干嘛呀?”杨烟问。
刘子恨这才转过了头,用七分含情的桃花眼认真凝视她。
而只要被他目光一灼,她全身的毛孔就只能战栗着投降。
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,为了掩饰那一丝慌乱,她低声吐槽:“喜欢看人披头散发,什么癖好?”
“只是喜欢看你。”刘子恨却直白道,轻轻抬手碰了碰尚勾她在肩上的一缕青丝,放飞出去。
“以前在府里,你常这样散着发到处跑,而我总在你身后,见你的头发像缎子一般晃动……”
隔着漫长时光,听了这直球丝毫不带转弯的情话,杨烟莫名觉得有些羞臊,又有些酸,故意问:“那就是现在束着头发的你不喜欢喽?”
“啊?”刘子恨懵了,何来这般说法?
“我就知道!”杨烟站起身,想走。
她就知道什么了?男子虽然还是很懵,但也就知道得拽住她的袖子,囫囵解释:“你什么样子我自然都喜欢,能见着你我都是欢喜的。只是……”
他的脸转瞬烧红到耳朵:“没见着你时,日夜想着、思念着的,常常是这样子的你。”
杨烟身子定住,绷住嘴,眼珠子晃了一圈,转念给自己铺好滑梯滑下来:“这么高,下也下不去,算了。”
她又不走了。
刘子恨长舒一口气。
这些天她一直在忙,没怎么理会他,又看了一上午帝王登基,想了一天别人——他本憋着一肚子闷闷,不知如何表达,被她这么一闹腾,彻底熄火。
可瞧着月光下宽袍长发纷飞、如玉般晶莹剔透的女子,新的火又被撩拨起,越灼越烈。
“今天你不太对,到底怎么了?”杨烟被盯得几乎想拿袖子蒙住脸。
“阿嫣,你老是……气我……我……”说着说着,刘子恨语气低沉起来,只剩喘息,他抬手将她的头按向自己,唇就吻了过去,激烈又无助地纠缠。
良久才松开手,放开了怀里已柔软到摇摇欲坠的女子,颤声道:
“阿嫣,你心里想着别人,我会嫉妒,也会难过。我不只是想做你的影子,我有私心……我想叫你以后回忆起今天,不止有宫里的那位皇帝……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