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夜时分,济慈医院天台。
陆晏璋的雪茄在黑暗中一明一灭,阿Ben恭敬地站在身后。
墨蓝的天幕上,一轮孤月冷冷地盯着天台上身穿黑衬衣的男人。男人摘掉了墨镜,露出左边爬满闪电样疤痕的脸。那疤痕随着男人吸烟的动作忽明忽暗地上下蠕动着。
忽然,一阵风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腥呼啸而来,刮过陆晏璋的头皮,吹皱了他原本就丑陋的脸。
“先生,今天有雷雨。”
阿Ben的声音刚落到陆晏璋耳边就被海风吹散了。
陆晏璋依旧树一样地立在天台,虬劲有力的手臂捏着雪茄,借着烟头的光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手背上鼓涨的血管。
“先生,今天有雷雨。”
阿Ben再一次提醒陆晏璋。
“啪!”盲杖银蛇一样毫无征兆地抽打在阿Ben肩头。
“栀子怕打雷,你倒是记得清楚!”
阿Ben连忙低下头。
片刻间,乌云遮住了月亮,云角扇动着巨大而沉闷的黑色羽翼低低地压下来。
“先生,阿Ben不敢。”
盲杖细长,陆晏璋用了七成力道,而且凭着惊人的听力刻意避开了阿Ben的头面。
雪茄被宽大的手掌狠狠摁在水泥台上。
空气越来越潮湿,雨,带着它特有的气味占领了整个城市上空。
“给你妹妹在公司附近买间公寓。”
盲杖甩开,陆晏璋递给阿Ben一张卡片,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自从失明之后,陆晏璋一度喜怒无常,只有阿Ben一直沉默地守在陆晏璋身边。
“自己去涂伤口。”陆晏璋坐在外间沙发上淡淡地说。
“先生,没有外伤。”阿Ben一直低着头。
“我的眼瞎了,但是鼻子没有!”
在病房里间关窗的女护士、听到声音连忙从护士站拿来医用消毒水,给阿Ben消毒。
只见阿Ben右边肩膀处,衬衣已经完全被盲杖抽裂,露出里面块状的肱二头肌,一条鲜红的血线缠绕其上,血液早已凝固。
“我自己来。”
阿Ben刻意压低声音,从女护士手里拿过药,那声音枯燥得没有一丝起伏。
女护士有些疑惑地站在阿Ben身后,他们今晚要在沈小姐的房间过夜?
换完药,屋外传来隆隆的雷声。
女护士不敢开口询问,只好趁收药的空儿、看着病房的方向冲阿Ben抬了抬下巴。
阿Ben没有动作,只是机械地站着。
“阿Ben去隔壁房间休息。你在外间,夜里太太有需要随时进来。”
陆晏璋失去了眼睛,可他现在比失明之前更可怕了。似乎世上没有什么能瞒得住他。
“先生我就在外间。”
“我不是残废!叫你去你就去!”
陆晏璋压着声音和怒火,冲阿Ben说道。
“是。”
阿Ben麻利地转身,特意看了女护士一眼。女护士明了地点了点头。
陆晏璋失明的最初一年,云起所有人都战战兢兢,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家主会突然发火,有时候在洗手间里,有时候在卧室,有时候在餐桌上,总能听到陆晏璋咆哮的声响。
他就像一头受困的孤狼,愤怒、焦躁却无可奈何,只能拼命挣扎企图逃离被囚禁的命运。
期间杨临风从智利回来过,陆晏璋在纽约的合伙人Jerome来过,许泠从台北片场来过,几乎没待几天就都被陆晏璋赶出了门。
直到影子保镖找到沈蝉的学校。直到她把沈蝉跟同学在餐厅用餐的视频放到陆晏璋的耳边。
那声音那样柔软,虽然只有淡淡的几句,虽然几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她的笑声。
陆晏璋忽然安静下来。
接下来的日子,影子保镖继续负责暗中保护沈蝉,并定期送回沈蝉的视频资料。
陆晏璋也开始配合进行一系列康复治疗。
失明对于陆晏璋来说几乎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。
周围的世界忽然变得完全陌生。
原本强大到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的人,忽然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生活自理都无法做到。
大到走出门不摔跤,小到喝水上厕所,都需要有人照顾。
陆晏璋的世界轰然倒塌了。他那不可一世的傲慢,那对自己的智商绝对的自信,在突如其来的命运面前被撕扯得四分五裂。
最难熬的时候,陆晏璋只有整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,一遍又一遍地听沈蝉的声音,听她哭,听她笑,听她软软地说自己的糗事。
她总是吝啬于太多的表达,因此那有限的话语总是被无限循环,有时候,陆晏璋听着听着就睡着了。忽然一觉醒来,发现沈蝉还在耳边低语,那一刻,时间、空间都不存在了。世界仿佛只剩下一个乌黑的茧,茧里面只住着他陆晏璋和沈蝉。
然而陆晏璋终究是陆晏璋,那个从来不服输,从来要扯断一切企图掌控他命运的锁链的,骨子里流着傲慢的血液的陆晏璋。
就在沈蝉完全适应了南加州大学的生活节奏之后,陆晏璋也完全适应了一个盲人的生活。他不仅可以自己照顾自己,甚至学会了盲文,能在专门为盲人准备的阅读软件上批阅文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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