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桅自是知道这个谈话不会风平浪静、心平气和,这一声混账她今日都担了。
她突然上前一步,黑色漆皮鞋踩上那片水渍,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:“父亲既提规矩,那女儿今日便斗胆问个明白——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?”
沈怀洲瞳孔骤缩,手中的拐杖微微发抖:“谁准你提这些陈年旧事!”
"我娘去世才一年,在您嘴里就成了陈年旧事?"清桅突然笑出声,眼角却泛起水光,"那她当年怀着身孕被赶出沈家,一个人流落到宣市,这些又算什么事?!”
沈怀洲脸色瞬间惨白,仿佛被人当胸刺了一剑。“你...在暗中查这些??”
“是。”清桅轻举起右手,手腕上一只深绿的翡翠镶金玉镯,是当时娘给她偷偷的嫁妆,“从大婚那日起,我就在查,查你,查祖母,查母亲,查沈家上上下下,查她当年遭受的一切!”
“你还知道多少?”沈怀洲看出她是有备而来,眸中精光收敛,语气反而沉下来。
“我知道当年是祖母将娘赶着的沈家,而您……不仅没有阻止,甚至没有去寻过她。”清桅步步紧逼,声音越来越尖锐,“她在北平活不下去,只好跑到宣市,靠写文章为生,幸得她自己争气,文章得报社青睐,给她一份编辑的工作。但一个人怀着孕,人生地不熟悉,又处乱世,日常过的紧巴巴。在一次外出跑新闻的时候,跳到河里救人……最后孩子没了。”
“能查到这些,看来你着实费了一些功夫。”他忽然平静下来,两指在桌面上轻叩三下。沈安立刻捧着新沏的茶躬身过来,他接过茶盏时手腕稳得出奇,"说吧,这些事,是谁告诉你的?"。
"谁告诉我的重要吗?"清桅被他这副事不关己的冷漠彻底激怒了,声音陡然拔高,"重要的是您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对她!是您先招惹的她,是您死缠烂打求来的姻缘,最后却任由她在沈家受尽折辱!"
她很小的时候,外婆就常常跟她讲她母亲的事。夏夜的院子里,老人家总是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,一遍遍摩挲着泛黄的老照片——
照片里的少女明眸皓齿,一袭阴丹士林蓝的学生装,站在师范学堂的玉兰树下笑得灿烂。那是二十年前的娘亲,是十里八乡交口称赞的才女。会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,能即兴赋诗,还敢在校长面前为女同学争取放足的权利。
可自从那年暑假去北平参加学生联谊会,遇见了沈家三少爷,一切都变了。未跟外婆知会一声就嫁给了他,还断了家里的联系,经常一年半载联系不上人。再见面时,那个会踩着露水去采莲、会在月下吟诗的姑娘不见了。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空洞的妇人,怀里抱着尚在襁褓的清桅。脸上的笑少了,常常一个人发呆,死寂沉沉的,一出门就是好几个月,问去哪儿从来不说。
就这么一个美好的人却毁了,这让她怎么咽得下那口气。
“所以你就觉得你是你娘和别人的孩子。”沈怀洲捏着茶杯的指尖泛白,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,喘不过气。
清桅没他那么冷静,也没他那么理智,她顺着逻辑思考,点头说,“是……”
"你简直荒唐!"沈怀洲举起拐杖,却在看清她满脸泪痕时僵在半空。沈安突然跪倒在地:"小姐!快别说了,老爷这些年..."
"让她说。"沈怀洲颓然坐回椅中,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筋骨,他浑浊的眼中泛起血丝,"你娘...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人。"
窗外惊雷炸响,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。清桅脑中某根弦好像断了,浑身发抖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。
良久,"所以...我真的是..."清桅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,挤出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,"沈家的女儿?"
沈怀洲突然冷笑出声,那笑声里裹着冰碴“你当我沈怀洲是什么人?会替别人养女儿?!简直可笑!”
清桅被这声厉喝震得踉跄后退。是啊,沈家富可敌国,他沈怀洲在商界翻手为云,怎会容忍血脉不纯?还一养二十年……更何况即使不相信沈怀洲,也该相信娘啊,她不可能是会乱来的人。她怎么能、怎么敢怀疑娘的清白呢……
清桅乱了,脑子彻底乱了,她回想起在宣市查到的一切,戴家报社、赵家书房,她见过的人,还有……她不自觉呢喃出声,“可、可我明明见过那些照片……”
“什么照片?”沈怀洲问。
“我娘在宣市的一些照片……”在医院找到的杂志、戴玖远给过她在报社工作的照片、赵夫人给过她们的合照,甚至还有她跳河救人新闻的当期报纸……那些也都不是作假的。
沈怀洲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,眉间的褶皱又深了几分。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,语气里带着疲惫的妥协:"你若真想知道宣市的旧事,不如去问问它真正的主人。"
"谁?"清桅猛地抬头,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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