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栀手中的钢笔啪嗒落在案上——是铃兰那丫头来了。
她心头一热忙不迭地飞跑下楼,人刚站定,前厅的门被猛地推开,带进一阵寒气。铃兰裹着石榴红的棉斗篷,发髻上落满碎雪,怀里却紧紧抱着个包袱:"小姐,我可算找到你!"
她身后,慕青玄沉稳地立在廊下,肩头积雪未拂,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。武阳双手提着行李也跟着进了门。
清桅未先说话,而是伸展了双臂,铃兰一见,丢了包袱就扑了过去,将人抱地紧紧的,眼泪像被触到了开头,瞬间哗哗地往外涌:“小姐,你过的好不好?我摸着怎么像瘦了?这里这么冷你受不受得住?……”
“好,好,我好着呢。”清桅被她的哭声刺激到,也一下红了眼眶,但碍着一屋子人在场,她有些不好意思,只好强忍了回去:“那你呢?你们这一路怎么样?不是早就出发了,怎么这么久才到?”
铃兰一抹眼泪,气鼓鼓地跺脚:"小姐您别提了!我们原想坐火车来,结果半路铁轨被雪埋了,只好改道走水路。谁知遇上个糊涂船家,把我们错送到沧州去了!"
慕青玄轻咳一声补充:"还非说沧州就是宣市。"
"最可气的是住店那晚!"铃兰手舞足蹈地比划,"我明明要的是鸡汤面,端上来却是驴肉火烧!那掌柜的还说——"她捏着嗓子学当地口音,"'闺女,俺们这旮沓的驴可比鸡金贵!'"
清桅噗嗤笑出声,铃兰更来劲了:"后来青玄大哥买了匹马,结果那马认生,刚出城就把我们甩进雪堆里..."说着突然指向慕青玄发髻,"您看他头上,现在还有个包呢!"
慕青玄默默侧过脸,耳尖通红。满屋丫鬟婆子早笑作一团,连廊下的画眉鸟都跟着啾啾叫起来。
西山别苑难得盈满欢声笑语,一屋子人嬉闹过一阵,清桅余光瞥见武阳始终静立角落,军姿笔挺,脸上挂着浅笑,却不言语,一时间与满室喧闹格格不入。
"武阳,"她忽然出声,指尖轻叩茶盏。青瓷相击的脆响让屋内霎时安静,所有人都望向那个挺拔的身影,"少爷这几日如何?"
“啊--”武阳不知道是突然被问,还是被她们看着,脑子没反应过来明显一怔,喉结滚动两下才找回声音:"回少奶奶,四少...赴各军区巡视去了。"军靴下意识并拢,发出"咔"的轻响。
“有说哪天回来吗?”清桅问。
“这...要看前线情况。”武阳愣怔间恢复了武副官的口气。
清桅颔首,不再多问。
待人都散了,她坐在沙发上想起刚刚自己这出,不禁觉得好笑,她从没有如此这般有失分寸地过问陆璟尧的行程。
此番,大抵是被他这段时间弄昏了头。
清桅与铃兰主仆二人,几月未见,夜间谈话直到西洋座钟敲响三下,才在月影西沉时相继睡去。
等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,铃兰性子活泼,与李婶等人闲话就熟了,做起事也得心应手。
慕青玄到了,该去确认的事就要去办了。清桅在家里用过午饭之后,便让武阳开车带着她和慕青玄往永河三巷而去。
清桅原以为‘听雨轩’那么大间商铺,怎么也会有老板伙伴几人,但到了地方仔细看过之后,才发现偌大的店里只有沈忠一人。
他对两人的到来并不意外,倒像是一直在等着她来,刚进屋就端出正沏好的茶。
清桅心想,沈怀洲既敢让她肯定也是做了准备。
不出所料,沈忠的叙述如他手中那柄包浆温润的紫砂壶,滴水不漏——程叶音如何离开沈家,如何在北平辗转三月,又如何被秘密安置到宣市,桩桩件件都与沈怀洲所言严丝合缝,甚至与许宴早年的只言片语都能呼应。
"三少奶奶在宣市的日子,算不得艰难。"沈忠从樟木箱里取出一本泛黄的账册,指尖点过那些娟秀的钢笔字迹,"每月初八,我们都会收到老爷从北平汇来的款子。"他顿了顿,"就连《宣城日报》的差事...也是老爷暗中打点的。"
老人枯枝般的手指突然压住一则招聘启事:"那年头,报社收人要先查三代。"茶盏在他掌下发出细微的颤响,"更何况...她是搞文字工作的。"
关于程叶音救人失胎之事,他只承认救人之事,否认了流产。当清桅拿出赵夫人给的那份新闻报道的时候,他匆匆看了一眼,就说真真假假设,小报惯会夸大其词!
至于她最后离开宣市去了哪里,他直摇头,说自己只负责宣市的事,其他的都不知道。
沈忠说了很多,也说得很细,甚至到最后他还特意强调说,“老爷对三太太一直都很好,希望九小姐莫要误会了他。”
茶香氤氲的三个多小时,清桅始终沉默如一道影子。她将沈忠的每句话都在心中细细碾过——那些严丝合缝的,便嵌入记忆的拼图;那些含糊其辞的,则悬作檐下的冰凌,在心底投下锐利的阴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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