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千上万柄长矛组成的矛林直刺苍穹,密集得几乎透不过风,阳光照射在精铁的矛尖上,流淌下一片冰冷的、令人目眩的流动光晕。
战马在圈栏中不时发出焦躁的嘶鸣,蹄铁刨地,卷起小股烟尘。
一队队步兵喊着号子进行方阵突击演练,沉重的脚步踏在硬土上,带起滚滚黄尘,每一次刺击、格挡的呼喝都汇聚成一股震人心魄的洪流。
一种无形的、紧绷到极致的弦,笼罩着整个大营。
大战将至的气氛,如同一块沉重的玄铁,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,沉甸甸的,却又让人血脉贲张。
然而,这股弥漫四野的磅礴战意,在靠近中军大帐时,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、凝聚、甚至……凝固了。
巨大的主帐由厚重的多层牛皮毡和上等桐油浸泡过的帆布覆盖,坚固异常,门口肃立着哥舒翰最精锐的亲卫“朔云骑”,他们身披明光重铠,头戴精致的顿项,只露出一双狼一般锐利、警惕的眼睛,纹丝不动,如同铁铸的雕像。
帐内,空气仿佛比外面更加粘稠凝滞。
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大帐中央近半的面积,上面微缩的山川河流、城池营垒,都是用精细的粘土、木片精心塑成,兰州西南临洮周边的地形地势一览无余。
帅位上,陇右、河西节度使、行营兵马元帅哥舒翰端然而坐。
他年过半百,但身形依旧魁伟如山,多年的军旅生涯在他微黑的脸上刻下深深的沟壑,宛如大地承载风霜的肌理,一部虬结的黑白相间的虬髯如同怒张的狮鬃,非但无损威严,反而更添一股慑人的煞气。
此刻他并未着甲,只是一身玄色常服,腰束玉带,但那久经沙场、执掌数十万人生杀予夺的威势,却比任何重铠都更令人窒息。
他微眯着双眼,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帅案,发出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“笃、笃”声,像是在计算着某种惊心动魄的倒计时,目光却如同沉睡的火山,深深地聚焦在沙盘上那代表临洮黄石部的一片插着“黄”字小旗的区域。
“大帅!末将以为,当雷霆万钧,直取临洮!”帐下左侧,一员身材粗壮如熊罴的将领猛地跨前一步,豹头环眼,声如洪钟,正是右军先锋郎将雷万春。
他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沙盘边缘,震得代表金城的模型微微晃动。
“此地扼守吐蕃东路咽喉,乃彼辈咽喉要路!我大军猛扑,如泰山压卵!拿下此地,即可斩断吐蕃伸向河湟的狗爪子,那些首鼠两端的羌人小部,闻风必惧,震慑其胆!大局可定矣!”他鼻息咻咻,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炽热战意,盯着临洮的目光像是猛虎盯着肥美的猎物。
“雷将军此言差矣!”他话音未落,右侧便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,带着斯文气息却也不失铿锵。
说话的是帐中首席行军司马徐嶷,四十岁许,面容清癯,颌下几缕长须。
他轻轻摇着羽扇,语气平静而精准,如同利剑出匣前的嗡鸣。“临洮乃吐蕃经营多年的重镇,城高池深,又有吐蕃大部黄石部驻扎。”
“我军强行攻坚,纵能克之,亦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!且耗日弥久,一旦附近吐蕃部族援兵赶至,顿兵坚城之下,岂不危殆?”
“末将愚见,当效法庖丁解牛,避其锋芒,先图其薄弱。” 他的羽扇精准地点向金城外围,“此地,野利部!” 再一点,“此地,细封部!”
他语速加快,“此二部依附吐蕃,然实为墙头之草。部众不过数千,装备简陋,意志不坚。若能以偏师精骑,速战速决,一战而拔之!剪去临洮这头牦牛之犄角,使其成为孤悬之危城,再以大军合围困毙之,方为上策!如此,伤亡最小,时间可控。”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,显然经过深思熟虑。
“哼!徐司马未免太过谨慎,甚至是……怯懦!”又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,带着浓烈的河西口音,是中军翊麾校尉、昭武九姓出身的康仓郎,素以勇悍着称。
他撇着大嘴,对着沙盘上金城南部一片插着“石”字旗的区域,唾沫横飞:“野利?细封?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!羊圈里捡出来的杂碎兵!打烂了十个小部,也不如打残一个黄石部!大帅您看!”
他大步跨到沙盘中央,指向临洮方向,“这黄石部,才是吐蕃安插在咱家门口最大的钉子!族长黄石格多那老狗,狡猾凶残,控弦近万,全是能征惯战的死硬分子!而且临洮,离咱最近!只要打垮了他,把这根大钉子砸断!整个兰州西南,顿成我大唐坦途!那些依附的小部,望风归附,我军便可乘势杀往吐蕃腹地青平城。”
他挥舞着拳头,唾星四溅,恨不得立刻提刀杀向临洮,“依末将看,就该集中所有力量,扑过去撕碎了黄石部!这才叫痛快!”
帐内顿时如同炸开的锅粥。
雷万春派、徐嶷派、康仓郎派,以及他们的支持者七嘴八舌,各执一词,争得面红耳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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