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林提着油灯向前摸索了一阵,这里已经是监牢的最里边,与鬼哭狼嚎的外间相比,死牢这里则显得有些静悄,而这一片沉沉的死气,也让人感觉至为可怖。
来到番子所指示的大牢前,韩林低声唤道:“太府。”
一片死寂。
“太府?”
韩林又唤了一声,里面躺着的那个人动也未动。
韩林心中一惊。
莫不是?!
他拍了两下牢门,啪啪的声音在空荡的死牢当中,掀起一片回响。
良久,才终于有个虚弱地声音从牢房里传了出来:“哪个王八羔子在你爷爷这里叫魂,过两天老子就如你所愿,你可莫跑!”
听到人还活着,韩林长舒了一口气。
然而,韩林一时间反而有些如鲠在喉。
一阵杂草的窸窣声中,韩林借着豆大的油灯,隐隐看见里面的人动了,紧接着一双干枯地手就死死的抓在了监牢的格栅上,花白的头颅使劲往外拱着:“来人是谁?爷爷我睡得正迷糊,听不出来。”
一盏油灯缓缓上移,纪用的目光也跟着往上去瞧,斗笠下的脸微微抬了抬以便让他看得更清楚。
待看清来人以后,纪用的脸上先惊后喜再怒,一瞬三变。
“原来是你”
纪用咬牙切齿地沉声道。
韩林叹了口气,缓缓下拜:“太府在上,受小子一拜。”
纪用怪笑了一声:“韩林,咱家待你薄乎?”
“不薄。”
“暗藏祸心乎?”
“未曾。”
“与你仇乎?”
“非仇有恩!”
纪用深深地看了韩林一眼,发出一声冷笑:“原来你也知道!”
接着,纪用一拂袖子:“咱家已囚在阶下,不日就要被砍了脑袋,当不得太府之称。韩大人,韩守备!你这一拜咱家承受不起,还是留给圣上去罢!”
说着纪用冷哼了一声,调转过身形就要回到草上躺下。
韩林心中一哀,知道他对于自己的行事所为还耿耿于怀,但听到他还有骂人的力气,心中更加安定了一些。
又是一揖到底诚恳地道:“晚辈素知纪太府勤恳奋勉,几十年来边疆搏杀,挥洒血汗,然魏宦执掌权柄,太府为保全一腔报国之心,才不得与之虚以为蛇,如今魏逆去了也就罢了,还连累了太府。”
纪用停住脚步,转过身来盯着韩林看了一阵,缓缓地摇了摇头:“你错了。”
“九千岁与我有恩,我旦有所求,有求必应!”
接着纪用颤颤巍巍地拍了拍胸脯说道:“咱家虽然身上少了零件儿,可这心里呀,透亮着呢!若非九千岁,咱家我早就在中官村里忍饥挨饿,最后被人用席子一卷,扔在乱葬岗去了,哪里还轮得到外镇重地,到今日死,也算是赚了。”
韩林本想着给纪用架一个台阶,谁成想这老太监竟然如此不知悔改,冥顽不灵,摇了摇头道:“那小子敢问太府,你口中的九千岁,与我有恩否?”
韩林和魏忠贤根本就没有什么直接接触,便是当初献“韩图”也是通过他的手,而魏忠贤的赏赐,也不过是天启皇帝高兴所下的令,如此算来,魏忠贤好像确实对韩林没有什么恩惠。
如此纪用也只能实事求是地道:“不曾。”
“既然如此,我参他、倒他,可算不仁不义?”
纪用摇了摇头:“倒也不算。”
这次变成韩林冷笑:“太守好伶俐的口齿,一席知恩图报的话便将自个儿抬的高高的,反而倒显得晚辈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。”
“我且再问老大人,晚辈冒着风险来此,所谓何事?亦不过是感念旧日的恩情,才来一见,却不想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。”
“咱家不日就要斩首,就是与你辩出雌雄又当如何,你的心意咱家领了,且回吧。”
“果真想死?为报知遇之恩?”
纪用躺倒在杂草铺就的地上,颓然道:“虽是活得不耐烦,但哪个真想死?事已至此,倒不如洒脱些。”
韩林对纪用用了激将法才终于让他将心底话给说了出来,这个时代的死刑犯可有好多未等行刑就死了,一半是因为牢狱里的环境太过于恶劣,而另一半则是因为已经断了生的念想,精神日渐萎靡,活活把自己给逼死了。
好在纪用被抓进西厂狱的时间并不算太长,恶劣的环境虽然让他的身子虚弱了一些,但并没有让他受到毒病的侵浸;而另一方面,从纪用的反应,韩林也知道了,他的生志尚未断绝。
既然目的已经达到,韩林的口吻又软了下来:“诚如之前所说,魏忠贤其人与小子并无恩惠,所以我所做的事也算不上什么见利忘义,老大人可知,在我之前,参魏忠贤的本子,已经在皇帝的御案上堆叠到了天上,几欲倾覆。”
“新皇召见,当面问起魏忠贤,得了风声的小子哪里再敢去赞誉魏忠贤,只能随着大流说魏忠贤的坏处,要是说魏忠贤的好,小子当时也不过是一个区区的贴队官,还不得被推到西市斩首,哪成想,就这一下,就将权势滔天的魏公公给压死了。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