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,李云从依计而行,在平城坊市间,漫无目的地闲逛。
心中也有几分焦灼,但他却摆出闲散的模样,似乎对那帛书上的消息不以为意。
将至黄昏,李云从见靴子开了线,便在路边的鞋摊前修补。
方才坐下一时,一个头戴宽檐斗笠的人,悄无声息地坐在他身前。
那人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喑哑:“李尚书还在犹豫什么?莫非真不信令郎已遭毒手?”
闻言,李云从心中剧震,猛地抬头,却只看到斗笠下的面罩。
李云从强压住动手擒拿的冲动,沉声道:“藏头露尾之辈,空口无凭,让我如何信你?”
这人似乎嗤笑了一声:“信不信由你。我只告诉你,杀李惠者,非是旁人,正是你如今府中那位尊贵的公主殿下!她岂能容得下你与前妻的骨血?此乃妇人嫉妒之常情,更何况她那般权势!”
“胡说八道!”
李云从低吼,手已按上腰间暗藏的短刃。
“是不是胡说,李尚书自己去崞山南麓的黄鱼村一看便知!你那前妻根本未曾远遁,一直就在崞山,那孩子……就埋在村后山岗的松林里!”
说罢,这人不等李云从反应,身形一闪,便欲退入深巷。
李云从岂能让他再走,疾步上前欲擒,那人却似泥鳅般滑溜,身形却极快,看不出身法。
反手格挡间,李云从瞥见他掌心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。
分神之际,这人已没入巷中复杂民居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黄鱼村!灯下黑!
李云从不再犹豫,立刻带人直奔崞山南麓。
隔日,在一处极为偏僻、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落里,他找到了形容憔悴的阳英、于英如。
一见李云从,阳英先是震惊,随即如同找到宣泄口般,扑上来捶打哭诉,情绪激动得近乎崩溃:“是你!是你害死了惠儿!若不是你找来,那些人怎么会找到这里!”
李云从来不及说话,阳英又加重了扑打的力度:“他们……他们蒙着面,二话不说就动了手,惠儿才那么小……一刀就刺穿了心口啊!”
言至此,她老泪纵横,语无伦次。
骤然相逢,于英如则瘫坐在一旁,眼神空洞,仿佛魂魄都已随亡子去了,只是无声地流泪。
见状,李云从如遭雷击,只觉眼前一黑。
他强撑着,声音干涩嘶哑:“小姨……墓,墓在哪里?”
阳英哭喊着指了方向。
村后山岗,一片小小的松林里,一座新堆的土坟孤零零地立在那里,没有墓碑,只有一块石头压在坟头,一旁植着松柏。
李云从一步步走过去,如同踩在刀尖上。
他挥退了随从,独自一人站在那小小的土坟前。
余晖透过松枝洒在坟茔上,看起来凄冷而刺目。
他就那样僵立着,一动不动,仿佛已变作石像。
隔日,夜深,武威公主府中一片岑寂。
侍卫长曾毅,如往常一般在府中各处巡视。
行至后院墙的一处阴影时,眼角余光似瞥见一团黑影。
黑影极快地掠过墙角,身法快如闪电。
“谁?!”曾厉声喝问,急忙追出。
少顷,望舒阁外。
拓跋月刚卸下钗环,欲要就寝,忽听得窗外轻微的一声“嗒”,似是石子落地。
近日,她一直心神不宁,较往日更为警觉,喝问道:“谁?”
窗外寂静无声,并无人回应。
唯闻夜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。
拓跋月蹙了蹙眉,只当是自己听错了,或是野猫路过,便未再深究。
窗外,一道身影倏然而至……
天刚蒙蒙亮,拓拔月的神思,还在半梦半醒之间,但却强自睁了眼。
阿碧正服侍她洗漱,忽有下人来报,说驸马李云从气冲冲回府,在院中骂个不停。
拓跋月起身,微有诧色:“他在骂什么?”
下人觑着拓跋月的脸色,支支吾吾,好一时才憋出“骂您”二字。
拓跋月愕然:“骂我?”
她有些哭笑不得,顾不得梳头,便往院中行去。
但见,李云从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气,脸色铁青,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愤怒与失望。
“拓跋月!你来得正好!”他竟直呼其名,怒火似要从眼中喷出。
见到他这般模样,拓跋月蹙着眉,不满道:“一大早,你在这儿发什么疯?”
“发疯?”李云从冷笑一声,目光如刀,射了过去,“我且问你!崞山黄鱼村!那个孩子!是不是你派人去杀的?!”
拓跋月一时怔住,未料他会问出如此骇人的问题,且是以指斥的口吻:“你……你在胡说什么?什么孩子?我怎么会……”
“还要装糊涂?”李云从厉声打断她,字字如刀似剑,“李惠!我和于英如的孩子!他死了!就死在崞山!被人一刀刺心!除了你,还有谁会下此毒手?你怨我也罢,可稚子无辜,你竟容他不下?”
蓦然间,遭了这劈头盖脸的诘问,拓拔月又惊又怒,脸色也变得苍白:“李云从!且不说,我根本不知你儿子在崞山,纵然知道……我也不致于……”
她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,怒道:“在你心里,我便是凶狠毒辣,残害稚子的妒妇吗?”
“若非你所为,那会是谁?谁又能如此清楚他们的踪迹?”
李云从横眉怒目,步步紧逼,显然已被痛苦冲昏了头脑。
院中诸人,无不惊骇失色,但又不敢上前拦阻,生怕被他二人的怒火灼伤。
唯有阿碧,和匆忙赶来的霍晴岚,一左一右地搀住拓跋月,生怕她气怒伤身。
但见,李云从眼神桀骜,又骂了一句“毒妇”。
闻言,拓跋月再难忍耐,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大门方向,尖声道:“滚!李云从!你若信不过我,就立刻给我滚出去!我拓跋月行事,光明磊落,不屑与你解释!”
“好!好!我滚!”
李云从赤红着双眼,狠狠瞪了她一眼,猛地转身,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。
下一瞬,拓跋月气得捂住头,泪水潸潸而落,口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霍晴岚忙安抚道:“一定有什么误会,公主莫急。”
阿碧也好言劝了一阵,拓跋月才止了泪,苦笑道:“二十年……罢了,就当我从未识得他……”
言讫,她转身便往回走,身后依稀传来唏嘘之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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