寅时,虞王府的铜铃在晨风中轻轻摇曳。温北君睁开眼时,寝殿内的鎏金兽炉还飘着安神香的余韵。他侧头看向床榻内侧,六岁的温瑾潼正抱着锦被酣睡,小脸埋在绣着兰草的枕头上。昨夜温瑾潼吵嚷着睡不着,说是想娘亲了。
他想起了自己已经故去五年了的发妻。
"瑾潼?"他轻声唤道,指尖拂过女儿散落的额发。小郡主迷迷糊糊地"嗯"了一声,翻个身把脸埋得更深。温北君失笑,转头对屏风外候着的知画。比了个噤声的手势。
穿过三重垂花门来到书房时,天光才刚漫过飞檐。案头已摆着三份加急军报,最上面那封火漆印着北境特有的狼头纹。温北君摩挲着腰间的蟠龙玉佩,忽然听见身后窸窣声响。
"爹爹..."温瑾潼赤脚站在地毯上,怀里抱着个歪歪扭扭的布老虎,"我做噩梦了。"
卯时三刻的膳厅飘着新蒸的玉露团香气。温瑾潼跪坐在缠枝纹的食案前,眼巴巴望着侍女手中的鎏金食盒。
"先喝药。"温北君将青瓷碗推过去。碗里褐色的汤药映出小郡主皱成包子的脸——自去岁染过风寒,太医令开的调理方子就没断过。
温瑾潼突然掏出一个锦囊:"孝儒哥哥给的蜜饯!"她献宝似的倒出几颗琥珀色的杏脯,沾着药末的手指在蜀锦桌布上留下点点痕迹。
当值女官欲言又止,却见虞王亲手接过药碗:"昨日教你的《急就篇》..."
"天地玄黄!"小郡主立刻挺直腰背,"就是后面...后面..."她偷瞄向殿角的青铜滴漏,忽然眼睛一亮:"爹爹看!日晷影子到辰时了!"
藏书阁的楠木窗棂滤进斑驳光影。温瑾潼悬腕临着《乐毅论》,笔尖在"夫差"二字上洇开墨团。她偷眼看向西窗下批阅奏章的父王,悄悄把写坏的宣纸团成球。
"第五张了。"温北君头也不抬,朱笔在军报上勾了个圈。小郡主瘪着嘴去捡纸团,腰间禁步的玉环佩叮咚作响。
窗外忽然传来熟悉的竹哨声。温瑾潼眼睛一亮,却见温北君放下奏章:"你刘棠姐姐的刀法课未时才开始。"
"可卫大人说习字要劳逸结合..."她搅着腰间丝绦,忽然灵光一闪,"爹爹昨日答应带我看新到的西域宝马!"
温北君看着女儿扑闪的睫毛,合上奏折时袖中落出颗松子糖。
卯时刚过,虞王府正厅内已聚了数位幕僚。温北君端坐主位,指尖轻叩案几,听着兵部侍郎卫子歇禀报北境军情。
"北狄部族近来频频扰边,虽是小股骑兵,但来去如风,边军疲于应对。"卫子歇跛足而立,声音沉稳,"若放任不管,恐成大患。"
温北君目光微沉,视线扫过案上军报,沉吟片刻后道:"增派斥候,摸清他们的落脚点。"
"先生,此事恐怕还需朝廷调兵。"徐荣拱手道,"北境边军兵力有限,若贸然出击,恐有闪失。"
温北君尚未答话,忽听屏风后传来一阵窸窣声。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温瑾潼探出半个脑袋,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松子糖。
"爹爹……"她小声唤道,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厅内众人。
温北君眉梢微挑,朝她招了招手:"过来。"
温瑾潼立刻小跑过去,扑进他怀里,还不忘把糖塞进嘴里。卫子歇见状,嘴角微扬,其余幕僚也纷纷低头掩笑。
"先生,小姐倒是活泼。"卫子歇笑道。
温北君揉了揉女儿的头发,无奈道:"顽劣罢了。"
温瑾潼仰头看他:"爹爹在谈正事吗?"
"嗯。"
"那瑾潼不打扰爹爹。"她乖巧地从他膝上滑下来,却又凑到他耳边,小声道,"爹爹别忘了答应带我去骑马。"
温北君失笑,捏了捏她的脸蛋:"去吧。"
温瑾潼蹦蹦跳跳地跑开,临走前还不忘朝卫子歇挥挥手:"子歇哥哥好!"
卫子歇笑着点头:"小姐安好。"
待她走远,厅内气氛才重新肃穆起来。温北君收敛笑意,沉声道:"继续。"
未时的演武场飘着槐花香。温瑾潼握着特制的小木刀,有模有样地摆出起手式。刘棠单膝点地帮她调整姿势,红纱束腕下的疤痕若隐若现。
"手腕再沉三分。"温北君立在廊下,玄色王服上的金线云纹在日光中流淌。小郡主努力模仿温北君平日握剑的姿态,却把木刀甩了出去。
刘棠忍笑捡起木刀,忽然瞥见虞王袖口沾着的墨迹——分明是方才替女儿藏起废纸时蹭的。她轻咳一声:"王爷,小郡主该用药了。"
温瑾潼趁机扑向父王,沾着尘土的小手在王服上留下清晰指印。温北君弯腰抱起女儿时,藏在袖中的《急就篇》残页沙沙作响。
戌时的王府点起鎏金灯树。温瑾潼趴在暖阁的波斯毯上,晃着脚丫比对两把匕首——鎏金鞘的是爹爹给的礼物,镶着蓝宝石的则是郭孝儒新打的。
"该睡了。"温北君取下她发间将坠的珍珠钗。小郡主忽然翻身坐起:"爹爹说过要讲征北时的故事!"
窗外飘来戍卫换岗的梆子声。温北君接过侍女呈上的安神茶,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眉间的旧伤。当他开始讲述雪夜奇袭时,温瑾潼已经攥着匕首坠入梦乡。
烛花爆开的轻响里,温北君轻轻擦去女儿颊边的墨痕。月光漫过青铜镇纸,照亮案头未批完的奏章,和压在下面的、工整誊抄的《急就篇》。
子时的更鼓掠过重檐。温北君立在寝殿外的汉白玉阶上,北境军报在掌心攥出褶皱。夜风送来药圃里七叶莲的气息,恍惚又是那个血火交织的雪夜——当他从尸堆里抱起啼哭的婴儿时,左臂的箭伤还在渗血。
"王爷。"吴泽捧着鎏金暖炉欲言又止。温北君摆摆手,转身时瞥见女儿寝殿窗棂上贴的剪纸,歪歪扭扭的刀剑纹样在月光下轻轻颤动。
他解下腰间玉佩搁在案头,忽然触到个温热的小物件——那是颗被焐得发亮的杏核,底下压着张涂鸦:穿王服的小人和扎总角的丫头,中间写着"爹爹与瑾潼"。
宫漏滴答声中,大魏最年轻的藩王拿起朱笔,在请立世子的奏章上画了个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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