迪州城,总督府。
梁柱上的焦痕被匆匆刮去,露着惨白的新茬。
地面上的血渍用沙土磨了三遍,可那股子混杂着血腥与焦臭的怪味,还是丝丝缕缕地往人鼻子里钻。
无声地提醒着所有人,这里不久前经历了一场何等惨烈的剧变。
正堂之内,气氛肃杀。
新换的桌椅都透着一股生漆味儿。
圣上一身玄色常服,高坐主位,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,目光沉静,看不出喜怒。
下手处是林如海与镇国公韩佑。
林如海垂眸阖目,气息悠长,眼观鼻,鼻观心,稳如老松。
镇国公韩佑则大马金刀地坐着,一身甲胄未卸,目光跟刀子似的,来来回回刮着堂下站着的两个异族人。
李承泽站在堂下中央,新换的绯色官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。
袍服是连夜赶制的,针脚还有些粗。
但穿在他身上,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凛然之气。
他能感觉到,圣上的目光,有大半时间都落在他身上。
审视,掂量。
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
而在他的对面,站着两个人。
瀚海部的拓跋烈,这位曾经的草原雄鹰,此刻虽已折翼,却仍透着一股子不驯。
高大的身躯不再像往日那般舒展,但脊梁却挺得笔直,那双曾睥睨草原的眸子里,此刻除了疲惫与屈辱,还藏着一丝不甘与警惕。
紧挨着他的,是蚀月部的新首领,巴尔古。
此人面相阴沉,颧骨高耸,一双眼睛藏在乱发之下,透着一股子狼性。
即便是在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,他的眼神依旧在四下里悄悄打量。
像是在评估着这间屋子里每一个人的价值与威胁。
这是瀚海部和蚀月部投诚后,圣上临时召集的一次“小朝会”。
昨夜,蚀月部新首领巴尔古见城中大乱,大势已去。
他当机立断,领着本部人马调转刀口,朝着前一刻还称兄道弟的盟友下了死手,将阿木尔的几名死忠亲信的脑袋,连夜打包送到了李承泽面前。
这是一份血淋淋的投名状,看上去诚意十足。
李承泽的声音在肃杀的正堂内响起,清晰而沉稳。
他手中是一份刚刚绘制的西疆舆情图,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着各部族的动向。
“西疆十二部族,土洪、沙陀二部,于昨夜之乱中几近覆灭,其部众或死或降,已不足为虑。”
他话音一顿,目光平静地扫过拓跋烈与巴尔古。
“其余各部,或如惊弓之鸟四散奔逃,或盘踞故地作壁上观,亦有冥顽不灵者,聚啸山林,妄图负隅顽抗。”
李承泽将舆情图呈上,对着圣上躬身。
“臣以为,眼下西疆人心浮动,一味镇压,只会激起他们困兽之斗。届时烽烟四起,耗时耗力,非上策。”
话音刚落,韩佑重重冷哼一声。
他斜睨着堂下站着的拓跋烈和巴尔古,眼神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,满是不屑与傲慢。
“有何难哉?手下败将罢了!”
声如洪钟,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。
“圣上!给老臣八万兵马,不!五万足矣!三个月内,老臣定将这些杂碎的脑袋,一颗颗全都拧下来!”
这话说得杀气腾腾,毫不避讳。
拓跋烈的脸瞬间绷紧,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骨节发白。
屈辱与怒火在他眼中交织,却终究不敢发作。
巴尔古低着头,看不清神情。
圣上抬手,止住了韩佑的话,示意李承泽继续。
李承泽向韩佑瞥了一眼,不赞同道:“镇国公用兵如神,天下谁人不知?只是……”
他话锋一转。
“西疆之疾,在人心,而非杀戮。”
“而且,杀鸡焉用牛刀?五万大军长期进驻草原,人吃马嚼,粮草军械,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。”
“西疆初定,百废待兴,到处都是要用钱的地方,国库的银子,怕是经不起国公爷这么烧吧?”
韩佑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。
他能领兵,可算不来这细账。
被李承泽这么一堵,半天憋不出一句话,只能吹胡子瞪眼。
“你!”
李承泽却不再看他,转而面向圣上,朗声道:“臣有一策,或可兵不血刃,令西疆诸部,尽归王化。”
满堂的肃杀之气,因他这一句话,悄然松动。
圣上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下,目光沉沉,落定在李承泽身上。
“说。”
一个字,乾纲独断。
李承泽躬身领命,随即转身,一步步走向堂下的拓跋烈与巴尔古。
他停在两人面前,绯色的官袍衬着他挺拔的身形,竟比披坚持锐的将军更具压迫感。
“臣请陛下恩准,以瀚海、蚀月二部为先驱,招降纳叛,分化瓦解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。
拓跋烈猛然抬头,眼中满是惊疑与抗拒。
巴尔古则依旧低着头,但那藏在乱发下的眼睛,却迸射出一道精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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