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点19分的晨光像块冻硬的铅板,斜斜切进仓储区空地时,最后几缕炊烟正从炊事棚烟囱里飘出来,被冷风吹成细丝线。
张涵把没舔干净的塑料碗甩在地下:“那帮伙夫该把汤熬稠些,碗底的糊糊刮都刮不下来。”
然而,当他的注意力从食物上转移出来时,却忽然发现持续整夜的炮声竟在某个瞬间抽离了。
不是轰然止息,而是像退潮般慢慢变弱。
最先静下来的是远处重炮的闷响,像根绷断的铁丝在江心炸开,尾音拖得老长,惊起的积雪落在集装箱顶上,噼里啪啦响成一片。
接着是迫击炮的“咚咚”声退成断断续续的鼓点,像醉汉敲着空酒桶,隔几秒才砸出一声闷响。
最后连营地内的榴弹炮也开始逐渐停火,炮口的火光在晨雾里缩成暗红的斑点,像濒死者逐渐闭合的瞳孔。
“停火了?”老李撑着地直起身来,塑料碗磕在他脚边,碗底还粘着没舔干净的肉丁油渣。
这个中年人眯着眼望向江面,昨夜近二十万发炮弹在对岸犁出焦土,此刻硝烟正顺着风向这边涌来,混着炊事棚残留的麦香,在众人衣领上积成灰扑扑的霜。
“也该歇歇咯。”张涵拳头拽成一团,眉宇间布满忧愁,“云林县早成筛子了,昨夜那炮火密度......”他闭目沉吟,舌尖在口腔里溜达半圈,“像极了老家端午祭祖,鞭炮噼啪响成一片,待硝烟散尽,就剩灰烬了。”
“难说。”穿厨师服的胖子闵同良凑了过来,袖口还沾着没蹭干净的糊糊,他嗦了嗦手指,仰头望着掠过的战斗机,引擎声震得人耳膜发疼。
“听那边的枪炮声还密着呢,飞机跟捅了马蜂窝似的来回窜。”
“结果是已经注定的。”张涵用手扒拉着地上的积雪,他可能是这群难民里为数不多直面过感染者的,“吃饱饭好上路,还不明白吗?怕不是领完枪就要去填滩沙江防线的窟窿。”
老李忽然用手碰了碰他的膝盖,声音压得很低:“那你说我们这群新兵蛋子能干啥?”他眼角余光扫过远处抱枪站岗的卫兵,“上回在难民安置点听见军官说感染者能顺着冰面爬过来,子弹打穿胸口都不带停的……”
闵同良立刻蹲下来反驳,冻僵的手指在雪地上画歪扭的江岸线,指尖戳向“江心”:“哪有那么邪乎?感染者是铁做的不成?这么多炮弹砸出去,地面都炸出缝了,还能爬起来?”他拍了拍肚皮,油渍围裙发出“哗啦”响,冻红的圆脸挤出笑纹,“老子这身膘,够炖三锅肉了,就看那些玩意儿吃不吃得动!”
“你是光长膘不长脑子?”张涵蹲在原地冷笑,指尖碾着雪粒,看冻硬的冰晶在掌心碎成粉末,“它们不要命,咱们要命;它们流脓血还能扑,咱们擦破点皮就得烂成脓疮。”
闵同良站起身,斜着眼瞟了一眼张涵,阴阳怪气的说道:“哟哟哟,看把你小子能的……”他故意拖长尾音,“合着全天下就你见过感染者?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象呢?说的跟真事儿似的,要不是军队没防备,能让南边儿沦落成人间地狱?”
“装什么?”张涵忽然抬头,目光冷下来,像块淬了冰的刀片,“你以为那些穿军装的没反应?不然干嘛抓这群老百姓堵枪口。鼠目寸光的东西,等你见着感染者啃活人,就知道老子是不是装象了。”
“集合了!”少尉抹了一把嘴角,突然大吼,“征召兵们听着!去仓储区领军服和武器!磨磨蹭蹭的,老子让你们去陪感染者跳江!”
……
云林县的天际线在晨曦中泛起病态的灰白,感染者潮水般涌动的轮廓已清晰可辨,距离码头仅剩不到400米的距离。
全县最后的4000多名武装人员被压缩在云林港东区的仓储码头及老船坞防波堤一带,不足3公里的狭长防线上,钢铁与血肉的残骸交织成最后的屏障。
防线的溃败早有伏笔,商业区作为最初部署的重点防线,本该依托高楼大厦构建立体防御,然而占据该区域的多数是未经战火洗礼的民兵。
当感染者在凌晨3点发起潮水般冲锋时,这些平日里经营五金店、鞋铺的守卫者在首波冲击中便土崩瓦解。
原本计划依托街垒逐层抵抗的战术瞬间破产,民兵们丢下刚分发的步枪,将装满沙袋的商铺门口变成死者的堆叠场。
“北四街防线报,民兵部队出现群体性武器抛弃现象!"凌晨4点的指挥部无线电里,通信兵声音已带着哭腔,“感染者正沿下水道突破!”
凌晨4点32分,无线电里突然传出新的讯息,“县商业交流中心汇报,特殊感染者已突破主要防线!仅存的士兵正在拼命拖延感染者的进攻!”
港口仅剩的武警大队于5点17分接到命令增援商业区,可到达时,却已是人间炼狱。
感染者的肢体残骸堵住排水口,腐臭的积水漫过街垒,而原本应协同作战的民兵早已在街角的面包房前堆起尸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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