厮杀，从黎明一直持续到了近午。北凉关，这座昔日的边境雄关，此刻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血肉磨坊，尤以防御使府门前和南城门附近最为惨烈。

地面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，被一层厚厚的、粘稠的暗红色覆盖。

那是混合了融化的雪水、喷溅的鲜血、甚至还有破碎内脏的恐怖混合物，踩上去湿滑泥泞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腥气。空气中，血腥味和死亡的腐臭几乎凝结成了实质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坟墓里的空气。

就在这炼狱般的场景中，鹅毛般的大雪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。

洁白的雪花无声地飘落，覆盖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，试图掩盖这人间的惨剧，却又在接触到温热血液的瞬间迅速融化，将地面染成更加斑驳、更加触目惊心的血色图案。

防御使府门前，章子安那三百亲兵如同陷入泥潭的猛虎，依旧在做着困兽之斗。他们人数虽少，但装备精良，体力也相对那些早已被饥渴折磨得油尽灯枯的叛军要好得多。

他们组成紧密的、不断收缩的圆阵，手中的长枪如同毒蛇般精准地刺出、收回，每一次都能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。他们的眼神冷酷而麻木，挥舞武器的动作如同冰冷的机器，高效地收割着昔日袍泽的性命。每一刀劈下，每一枪刺出，都直奔要害，干净利落，不带丝毫犹豫。

然而，围攻他们的哗变士兵，数量是他们的数倍！在求生本能和对章子安、李全的刻骨仇恨驱动下，这些早已被逼到绝境的人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凶狠和疯狂！他们如同嗜血的野兽，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！

武器折断了？没关系！他们扑上去，用拳头砸，用指甲抠，甚至用牙齿狠狠地撕咬！一名亲兵的长枪刚刚捅穿一个叛军的胸膛，还未来得及拔出，旁边另一个叛军便如同疯狗般扑了上来，一口咬住了他握枪的手臂，硬生生撕下了一块血肉！亲兵发出痛苦的惨叫，阵型瞬间出现了一丝混乱。

厮杀早已没有任何章法可言，只有最原始、最野蛮的暴力倾泻！叛军士兵脸上因极度疯狂而扭曲的表情，比任何武器都更令人胆寒。

他们用身体撞击亲兵的盾牌，用血肉之躯去堵塞长枪的锋芒，只为了能靠近敌人，将手中的任何东西——哪怕是一块石头，一截断木——狠狠砸向对方的脑袋！

城门处的战斗同样惨烈。虽然亲兵们依托着城墙和门洞的优势，暂时抵挡住了叛军的冲击，但下方那堆积如山的尸体，已经快要与墙垛齐平！叛军踩着同伴黏滑的尸体，如同攀爬一座由血肉组成的斜坡，继续疯狂地向上冲击！

城楼上的箭矢早已告罄，滚木礌石也所剩无几，双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——长枪、砍刀、甚至是肉搏——进行着最后的、也是最绝望的绞杀。

刺耳的兵器碰撞声、骨骼碎裂声、濒死的哀嚎声、以及疯狂的咒骂声，混合着风雪的呼啸，在整个北凉关上空回荡，谱写着一曲死亡与毁灭的悲歌。

这里，已经没有了士兵，只有为了生存而互相残杀的野兽。

厮杀的烈度似乎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，或许是因为双方都已力竭。在靠近南城门那尸体堆积如山的地方，几个幸存的哗变士兵背靠着用尸体和杂物堆成的临时掩体，喘着粗气。

城门依旧紧闭，城楼上的亲兵仍在顽强抵抗。清晨那些箭矢点燃的希望，正在迅速化为苦涩的灰烬。

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冲击城门，眼睁睁看着无数同伴倒在徒劳的冲锋中。

此刻，透过纷飞的雪花望向关外那片寂静、毫无动静的原野，一种原始而绝望的愤怒开始在他们心中沸腾。

“外面的人呢？！” 一个胳膊上胡乱缠着布条的士兵，朝着关外空旷的雪地声嘶力竭地吼道，声音沙哑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，“外面的大军呢？！他们的箭不是说好了接应我们吗？！不是说支持我们吗？！”

“他们就在外面看着我们去死！” 另一个士兵用沾满血污的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墙砖上，怒吼道，“他们射那些该死的箭就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！现在他们就等着我们流干最后一滴血！为什么他们还不攻城？！替我们砸开这该死的门啊！”

“我们难道信错了吗？那都是骗人的？！” 质问声在空气中回荡，夹杂着令人心寒的醒悟——他们可能被耍了，被困在了里面凶残的亲兵和外面冷漠的军队之间。他们的喊叫，既是控诉，也是对那迟迟未到的、承诺中的援救的绝望哀求。

与此同时，在防御使府门前，另一场惨剧正在上演。这里同样被大群哗变士兵围攻，近身搏杀尤为残酷，血腥程度丝毫不减。

突然，在一片混乱之中，防御使府那扇厚重的大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了。

章子安走了出来，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幽灵。

他披头散发，湿漉漉的头发粘在沾满汗水和血污的脸上。身上的官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，几乎看不出原样。昔日那个儒雅的官员荡然无存，此刻他双眼布满血丝，燃烧着疯狂的光芒，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极致愤怒和绝望的狰狞表情。

章子安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，无视身边呼啸而过的流矢和垂死者的惨叫。然后，他猛地向后仰头，发出一阵尖利刺耳、如同疯魔般的大笑：“哈哈……哈哈哈哈！”

这笑声令人毛骨悚然，高亢而完全没有丝毫喜悦，与伤者的呻吟混合在一起，显得格外诡异。他用那双疯狂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些正与他的亲兵搏命的哗变士兵。

“蠢货！一群蠢货！” 章子安嘶声尖叫，声音都变了调。他伸出颤抖的、沾满血污的手指着他们，“还在打？！还指望着外面那些朝廷军队来救你们？！”

章子安的笑声变成了咆哮：“看看你们自己！对自己的袍泽下手！为了一张破纸上几句鬼话就互相残杀！被人当枪使！像牲口一样被煽动！可悲！太可悲了！”

他停下来，大口喘着气，脸上咧开一个恐怖的笑容。“不过，没关系了！你们赢不了的！我的援军就快到了！血狼部落！他们很快就到！会把你们这群反叛的狗杂种杀得一个不留！哈哈哈哈！”

章子安最后爆发出的笑声在风雪中回荡，他站在那里，身体微微摇晃，在自己一手造成的这片血腥屠场中，像一个彻底失控、濒临崩溃的绝望化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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