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棚子底下有一条石凳,那是哥哥和父亲从山上抬回来的圆形大石头,活像一个圆凳子,以前她常常躲在这葡萄架下看书。石凳上长了一层青苔,黄依梅从包里掏出了一包餐巾纸,慢慢擦拭净石凳,然后坐下,阳光透过枫叶和青滕漏进来,洒在暗黑的地上,像一次打碎的玻璃,有一、两点落在散依梅的腿上和手上,她抬起手,手掌摊开,左右摆动,看阳光在手上像鸟儿一样跳来跳去,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做的动作。
她哥哥比她大八岁,本来她上面有一个姐姐,在五岁时得脑膜炎死了,才有了她。她哥成绩不好,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,就跟着父亲去外面打工去了,她和母亲在家里,附近很远都没有邻居,自然没有伙伴。她一个人和鸟儿说话,和太阳与月亮的影子玩。
她上学的时候,遇到了一个好同学,那就是宋清明,开始他们坐在一桌,那个长得像灰红薯根的宋清明不太好看又不太做声,可他学业成绩好,总是埋着头读书,给了黄依梅很好的影响。他们两个又是同一条路回家,她不懂的就问他,所以她的成绩也不错。老师一表扬,她就越读越有劲。她最喜欢的功课是语文,她从一个同学手中借过一本童话故事,那上面有许多关于森林里的故事,她想自己就住在森林中,那些绿油油的树木深处一定住着一些穿七色霓彩衣服的仙女,她们会在有月亮的夜间出来,摘下山中的花草编成花环戴在头上,在月光下唱歌跳舞。后来她就喜欢上了写作文,想写童话。
她在葡萄架下看书,一串串暗红色的沉甸甸的葡萄悬挂在她的头上, 嘴巴前,发着淡淡的清香,她会忍不住动去摘下来吃。从葡萄还带着青色开始,她开始偷吃,为了不让母亲发现,她不一串串地摘,而是东摘一颗,西摘一颗,那样,看上去一串不少。母亲并不是不许她吃,说是要熟了才吃,否则可惜了。到了成熟的季节,母亲会用一担箩筐把萄葡摘下来,挑到场上去卖掉。如果零售卖不完,就降些价钱卖给小摊贩。然后用那些钱给家里买些日用品,或为她买件衣服、称两斤肉。
那是多久以前的事?几十年?几百年?好像隔了一个世纪,又仿若昨天,清晰而遥远。
扑嗦,扑嗦,头上方的枫树上有鸟儿拔动树叶的声音,她抬头一看,老枫树的树丫夹着一个由各种枯柴棍堆成的鸟巢。一只体形臃肿的鸟也许刚从远处归来,正立在鸟巢上方的枝上,黑白相间的羽气闪着灵光,它的小小的头正对着一个方向,尖如锥子的红嘴中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,凭形状看这是一只雌鸟,离它不远外的地方有一只羽毛纯黑,形体细长的白嘴小鸟与雌鸟隔枝相对,喳喳叽叽地回应着。黄依梅听不懂它们的语言,她不知它们在谈情说爱还是争吵什么,那个小巢一定是它们的家,凭那个巢呈现的颜色,可以推断这是一个搭建了很久的老巢,它们在这里住了很久了吗?是否有一天有鸟去巢空?
黄依梅又把目光投向自家的房子,这是八十年代初,父亲用在煤窑中挣来的钱建的。邻村有一个大老板与人合伙在贵州开煤矿,回家招工人,说是包吃包住,每月不低于两千,父亲就去了。母亲开始有点不放心,父亲说,又不是我一个人去。父亲钻了三年窑洞后翻修了家里的房子,尽管门窗有些是旧的,可墙壁是用红砖砌的,当时,这在当地也算得上好房子了。右边还了打了两间房的地基,因为钱不够,当时没有砌,父亲说等 攒够了钱,哥哥讨堂客的时候帮他们砌新屋。
后来哥哥也去了小煤窑,父子俩在矿上一个月共能挣到五六千,有人给哥哥介绍了妹子,是山下一家开商店家的女儿,女的不愿上山来,说是称斤肉都方便,说自家有房子,让哥哥暂时住到她家,以后有钱了就在山下建房子,反正农村建房地皮不要钱。哥哥一年到头在煤窑里,难得看到女人,有妹子能相中自己已属万幸,说服父母住到了女方家。自己家的房子就没有再建了。
这栋房子,已经十多年没住人了,曾经在这里住过的人,只剩下她一个,其余的都化成了泥土。
这座山中破旧的房子就如它现在唯一的憔悴的主人一样,荒凉孤单,愁苦寂寞。
黄依梅站起来身来,如风一样飘进房间,关了房门,在堂屋里的神台下站了一会,与神台上的四位老人对视了片刻,鞠了躬,又飘出了房子,上了锁。然后沿着右边的山路去了祖坟山。
去坟山的路几乎被灌木封住了,黄依梅走过去的时候,那些长长细细的长满绿色叶子的枝头,像一个女人纤细柔软的手臂不时拉扯她的身体,把一些白的、黄的绒毛留在她的衣裙上。黄依梅这天穿的是一套浅灰色套裙,那些绒毛沾在裙子上形成了一朵朵不规则的花。她的身体本来就瘦,这阵子更瘦了,在深绿色的大山里成了一朵细细的随风飘动的蒲公英。
坟地有一些青石墓碑,还有一座没有没有墓碑的新坟,那是早几个月去世的母亲,还没有树碑。坟头上堆着一些被雨水打得褪了色的烂花圈纸,令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苍老多皱的脸。母亲的右边是父亲的坟,立了碑基,上面立碑人刻着哥哥一家和自己一家的名字。父亲坟地的下方是哥哥的坟,也立了碑基,碑基是她出的钱,写着两个侄子的名字。
黄依梅从提袋中拿了叠纸钱出来,分别在三个坟头上点燃,口中念念有词,把一直看着纸钱燃完,一阵风飞来,把灰色的纸灰高高卷起,不知飘往何处,她的目光盯着那些越飞越远的灰点,心里甚感慰籍,她想一定是亲人们把钱领走了。
母亲坟地下方、哥哥的右边还空着,上面长了一些桅子树和樟木之类,还有一些柔柔嫩嫩的青草丝,如女人的头发。嫂子已经改嫁,将来不会再葬到这里来,她忽然想,这里,就是自己最后的归宿,最终全家团圆。
她嘘了一口气,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,眼中露出了满意的神色,离开了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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