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上轶闻
火车像一条黑色的巨蟒,在华北平原冬夜冰冷的铁轨上轰隆前行。
车轮与钢轨撞击发出的“哐当、哐当”声,单调而固执,充斥着昏暗拥挤的闷罐车厢,成了这漫长旅程的背景音。
火车轮子在铁轨上碾出 “哐当哐当” 的闷响,像极了古之月在蓝姆迦训练营听惯的美式军鼓。
车厢里空气污浊,混合着汗味、烟草味、机油味以及角落里马料袋散发出的干草气息。
大部分士兵都蜷缩在各自的背包或简陋铺位上,随着车厢晃动打着盹,鼾声此起彼伏。
只有少数人还醒着,借着车厢连接处透进来的一丝微弱光线,低声交谈,或是擦拭着随身携带的寥寥几件武器。
古之月、王栓柱和刚入伍的孙二狗挤在一块。
王栓柱年轻,精神头足,虽然也困,但更多是被孙二狗如何千里追部队的故事勾得心痒难耐。
他捅了捅裹着新军装、却依旧难掩疲惫的孙二狗,压低着东北腔:
“二狗哥,快给俺们唠唠,你咋就那么神通广大,能摸准俺们啥时候到江城?
还整得跟个要饭花子似的?”
古之月也靠在车厢壁上,掏出一根烟,却没点燃,只是放在鼻子下闻着,苏北话带着倦意,却也透着好奇:
“是啊,二狗,说说。
安队长那人我晓得,嘴巴严实得很,不该说的,一个字都不会漏。”
孙二狗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,河南话里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松弛和些许后怕:
“唉,连长,栓柱兄弟,这事儿,说来话长,也真是赶巧了……”
他清了清嗓子,声音在车轮的噪音中显得有些飘忽,开始讲述起来:
“那是大概……十来天前吧?
俺跟俺媳妇阿花,就是你们知道的,那个湘西婆娘,一起赶着马车,拉着今秋刚打下来的粮食,去县里的粮库上交公粮。
咱现在有地了,交公粮是应该的,心里也痛快。”
他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意,仿佛能闻到当时粮库里那新稻谷特有的、带着阳光味道的香气,能看到那金灿灿的粮食堆成的小山。
“可到了地方,俺就觉着有点不对劲。”
孙二狗话锋一转,眉头皱了起来,“那粮库里,忙忙碌碌的,搬粮食的,全是骡马大车,叮铃哐啷的,尘土飞扬。
俺瞅了半天,愣是没看见一辆汽车!
连长,你是知道的,俺在蓝姆迦就跟这铁疙瘩打交道,以前像这种集中交粮、需要长途转运的时候,怎么着也得有几台卡车在旁边等着啊。
俺这心里就犯嘀咕了。”
“当时,正好看见安队长——就是以前土改工作队的安队长,现在在县里管点事——在那儿指挥。
俺就凑过去,一边帮他搭把手扛粮包,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:
‘安队长,咋不见汽车来拉粮啊?
这长途转运,光靠马车得多慢?
俺记得,俺那老连长古之月,不就是在汽车团里吗?
他们车呢?’”
孙二狗模仿着当时自己那故作随意的语气,逗得王栓柱“噗嗤”一乐。
“安队长一听,愣了一下,随即打着哈哈,
‘之月同志啊,他们有任务,有任务,调动了。’
他说这话的时候,眼神有点躲闪,说完就赶紧去忙别的了。”
孙二狗压低了声音,仿佛还在那个粮库里,“他越是这样,俺心里那疑影就越大。
等交完公粮,手续都办利索了,俺瞅个空子,把安队长拉到粮库后面一个僻静角落。”
“俺就直接问了:
‘安队长,您跟俺交个底,之月他们……是不是去朝鲜了?’”
古之月听到这里,眉毛一挑,心想这孙二狗,到底是在侦察连干过的,这嗅觉,够灵敏。
孙二狗继续道:
“安队长当时那个表情啊,像是活见了鬼!
他瞪着俺,‘孙二狗,你……你咋知道的?
我可什么都没说!’
俺就说,‘安队长,这还不明显吗?
汽车团突然不见了,现在全国都在喊抗美援朝保家卫国,不是去朝鲜,还能去哪儿?’”
“俺看安队长不吭声,就知道猜得八九不离十了。
俺这心里头,那股火‘噌’一下就起来了!”
孙二狗的声音激动起来,带着当时那股决绝,“俺就跟安队长说:
‘安队长,俺也会开车!
在蓝姆迦开过车,手艺不比谁差!
前线肯定急需俺这样的!
您给写个推荐信,让俺去找队伍!’”
王栓柱听得入神,插嘴道:
“二狗哥,你当初不是……从那边跑出来的吗?
咋现在又想着回去了?”
他话没说完,但意思明白,指的是孙二狗当年从国民党部队开小差当逃兵的事。
孙二狗叹了口气,语气变得认真起来:
“栓柱兄弟,那时候是那时候,现在是现在!
那时候打内战,自己人打自己人,俺心里不痛快,觉得没意思,就跑了,找个地方想过安生日子。可现在不一样了!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