茅山涡村的晨雾还未散尽,推土机的轰鸣已撕开黎明的帷幕。这方被现代文明遗忘的褶皱之地,正经历着凤凰涅盘般的剧痛。老槐树的枝桠在晨光中簌簌发抖,仿佛在为即将消逝的旧时光谱写安魂曲,而树根深处,新生的力量正如春笋般蓄势待发。
"大壮你他娘的没吃饭啊!"工头老陈的吼叫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夯土机震动着大地,却震不散大壮额角的汗珠。这个曾因偷猎被判刑的汉子,此刻正将满腔戾气化作铁锹下的蛮力,石料与铁器碰撞的火星溅在结痂的伤口上,竟比酒瘾发作时更让他亢奋。
"陈哥,这路基得再垫三十公分。"小赵扶了扶被安全帽压扁的眼镜,图纸在风中猎猎作响。这个返乡大学生总让大壮想起城里的霓虹灯——干净,刺眼,还带着股子让人牙痒的聪明劲。
阿福带着后生们拖来青石,麻绳深深勒进肩头的皮肉。"歇会儿吧福子,你娘的肩胛骨都要戳破衣裳了!"大壮扔过去半块油饼,却见那小伙子眼睛直勾勾盯着手机屏幕——抖音里跳着穿汉服跳舞的姑娘,背景分明是隔壁县刚开发的古镇。
"壮哥,你说咱这破路修好了,真能引来金凤凰?"阿福擦汗的手在脸上抹出五线谱,年轻的面庞写满这个时代特有的焦虑。大壮刚要嗤笑,却见小赵举着直播杆凑过来:"各位家人看好了,这就是咱茅山涡的脊梁!双击666,火箭刷起来!"
文化广场的夯土层刚干,争执便如野草般疯长。
"种什么月季牡丹!要我说就得栽仙人掌,泼辣好养活!"三婶攥着从县城带回的宣传册,塑料封皮在烈日下泛着刺眼的光。
"你懂个屁!"刘叔的陶烟斗敲得青石当当响,"得种芭蕉!下雨时听着雨打芭蕉,城里人准保稀罕这意境。"
阿花抱着绣绷突然轻笑:"要不种油菜花?春来满地金黄,绣在手帕上多应景。"众人愣神的当口,她指尖银针已将争执绣进了山水图里——三婶的牡丹藏在石缝,刘叔的芭蕉化作凉亭飞檐,连小赵的直播杆都成了画中景。
暗流在嬉笑间涌动。当夜,刘叔摸黑来到广场,将祖传的陶罐碎片埋进地基。"老祖宗啊,莫怪子孙不孝。"他对着月亮喃喃自语,"可要是连饭都吃不饱,守着这些破陶片又有啥用?"
刘叔的简易工坊飘着松木香,窑火将暮色染成琥珀色。小赵举着摄像机逼近:"刘叔,给镜头笑一个!"老人却突然抓起半成品摔在地上,碎片迸溅如星辰坠落。
"你们这些娃娃懂个锤子!"他颤抖着捧起陶土,"这是女娲补天剩下的五色石,是夸父追日时淌下的汗珠子!不是让你们涂脂抹粉当摆设的!"
阿花默不作声递上新揉的陶泥,指尖还沾着刺绣时扎出的血珠。小赵的镜头记录下这诡异时刻:传统与现代在窑火中厮杀,碎陶片在暮色里闪着冷光,像在控诉这个时代的粗暴。
"李大娘,您这文案得改!"小赵的鼠标在屏幕上划出凌厉弧线,"得学人家'归园田居',搞点凡尔赛文学。"
李大娘攥着蓝布手绢的手突然发力:"我呸!当年鬼子拿刺刀逼着改地名,现在倒要自己改头换面?"她布满老茧的手指点着屏幕,"这'秘境''圣地'的词儿,咋看咋像给死人刻的碑文!"
争执惊动了隔壁正在包装山货的阿福。他举起手机:"大娘您看,人家丽江古城都编出殉情传说,咱这抗日遗址就不能包装成红色浪漫?"
"放你娘的狗屁!"李大娘的烟袋锅敲得桌子震天响,"当年老连长肠子都打出来了还往前冲,到你嘴里就成浪漫了?"她突然抓起绣着"抗日先锋村"的挎包,"这血染的布,能绣进手帕里吗?"
暴雨突袭的深夜,祠堂漏雨的屋檐下挤满避雨的村民。大壮的鼾声惊雷般炸响,惊醒了打盹的小赵。
"后生,知道为啥非要修这破路?"老陈突然开口,火盆的火星映得他皱纹如沟壑,"我爹当年就是挑着山货摔死在断崖下,临死还攥着给闺女抓药的银元。"
小赵的镜头无意识对准房梁——那里悬着个褪色的锦旗,"支前模范村"几个字在烟熏火燎中模糊不清。他突然想起大学导师的话:"乡村振兴不是cosplay,是文明形态的涅盘重生。"
试营业首夜,探照灯将祠堂照得如同白昼。游客们举着自拍杆涌入,将供桌上的祖宗牌位当成网红打卡点。
"不许拍!"李大娘举着扫帚冲出来,却绊倒在电线上。小赵手忙脚乱去扶,却见阿花正将刺绣手帕盖在摄像机镜头上:"大娘,让他们拍吧。这光影里的祠堂,何尝不是新时代的祖宗牌位?"
刘叔默默端来陶罐,里面盛着混着陶土的米酒:"各位,尝尝咱茅山涡的'土地血浆'。"游客们皱眉时,他突然将酒泼向地面:"这土里埋着十八具烈士骸骨,喝前先给英雄磕个头!"
全场寂静中,大壮突然扯开衣襟,露出胸口狰狞的伤疤:"这是偷猎时让野猪拱的,也是让城管追的,更是给这穷山沟折腾的!"他抓起酒罐咕咚咚灌下,"但现在我他娘的自豪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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