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是银鱼!"老篾匠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,"五十年前发大水,最后一条银鱼就是被我爹救下的……"
李振国蹲下身,看着小鱼苗亲吻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掌。他忽然想起昨夜阿秀滴血入河时,小杨悄悄对他说的那番话:"村长,我在省城实验室见过这种银鱼,它们只在无污染的水域存活……"
河对岸的山坡上,晨雾中隐约可见几台挖掘机正在撤离。李振国知道,这场战役远未结束,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一尘正在河边搭建的简易实验室——年轻人用网购的试剂盒,在给河水做净化实验。
"村长,您说这河能变清吗?"小杨蹲在他身旁,手机屏幕亮着"农村污水处理技术大全"。
李振国望着河面跳跃的银鱼,突然笑了。他想起三十年前,自己带着村民在山洪后重建家园,有个城里来的记者问他:"老李,你们图啥?"当时他指着正在夯土的村民说:"看见没?那后生夯三锤,这姑娘递两趟土,配合得跟排练过似的。这就是咱庄稼人的道,天塌下来,手不能停。"
此刻,他轻轻拍着小杨的肩膀:"娃啊,这河就跟人一样,病了得治。但治病不是把五脏六腑都换了,是得把淤血放了,把烂肉剜了,让该活的活,该长的长。"
河对岸突然传来悠长的汽笛声,一列火车正从新建的高架桥上驶过。李振国眯起眼睛,看见车身上喷涂的"乡村振兴号"字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他忽然想起族谱里夹着的那张泛黄照片——1958年,第一代村民在茅山涡站合影,背景是刚通车的绿皮火车。
"变喽……"他喃喃自语,从怀里掏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玉米饼,掰成两半递给小杨,"吃吧,吃完跟我去趟县里。听说省城来了专家组,咱得把银鱼和检测报告都带上。"
小杨咬着发酸的饼子,突然笑出声:"村长,您这招'银鱼现世'可比任何检测报告都管用。"
李振国嚼着饼子含混道:"管不管用,得看人心。当年日本人拿机关枪逼着老周家交出水纹绣秘方,你太爷爷把绣绷吞进肚里;现在有人拿化肥收买人心,咱就让他看看,啥叫茅山涡的魂!"
河风卷着银鱼的腥气扑面而来,李振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。小杨这才注意到,老人布满青筋的手背上,不知何时爬满了暗红色的斑点——和当年在化工厂打工的村民们一模一样。
"村长!"他惊慌地要搀扶,却被老人推开。李振国扶着老柳树站直身体,对着河水整理衣襟。晨光中,他的身影与河畔历代村长的石像渐渐重叠,那些石雕或持锄头,或捧竹简,目光却都望向同一条河流。
"走!"他大步朝村口走去,布鞋在泥地上踏出深深的印痕,"去会会那些穿西装的豺狼。记得把阿秀的绣绷带上,还有……"他突然压低声音,"把祠堂里那尊青铜鼎也搬出来。"
小杨浑身一震。他听老人说过,那尊刻满云雷纹的商周青铜鼎,是茅山涡村最古老的镇村之宝,鼎腹内壁用金文刻着八个字——"以水为鉴,可正衣冠"。
朝阳完全跃出地平线时,茅山涡村的青壮年扛着锄头铁锹,在村口排成蜿蜒的长龙。队伍最前头,李振国捧着青铜鼎,阿秀抱着绣绷,一尘举着银鱼罐,小杨扛着"守护母亲河"的横幅。在他们身后,老人们拄着拐杖,孩子们举着自制的纸旗,连襁褓中的婴儿都裹着写满标语的肚兜。
当第一辆印着"天元化工"的卡车驶近时,李振国突然高举青铜鼎。晨光中,鼎身的云雷纹泛起青芒,仿佛有龙吟之声从远古传来。卡车司机猛地踩下刹车,轮胎在地面拖出长长的黑痕。
"下车!"李振国的声音像炸雷在山谷回响,"带着你们的合同,带着你们的检测报告,带着你们那颗被铜臭腌透的心,给茅山涡村的列祖列宗跪下!"
卡车后厢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,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举着扩音器探出头:"老东西,别给脸不要脸!我们老板……"
他的话戛然而止。因为阿秀突然展开绣绷,将染血的绸布蒙在卡车前窗。绸布上的水纹绣在阳光下幻化成狰狞的骷髅,吓得男人一屁股跌坐在满地文件里。
"这是水神的诅咒!"阿秀的声音清凌凌的,像山涧的冰凌,"你们每偷排一吨废水,河伯就在绸布上添一笔;每瞒报一次事故,银鱼就少一条;每想用化肥收买人心,就有一只白鹭坠亡!"
人群突然分开,几个孩子捧着陶罐跑来。他们打开罐子,银鱼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,鱼群组成的图案,赫然是青铜鼎上的云雷纹。
戴眼镜的男人突然瘫软在地。他看见李振国身后的村民,每个人的瞳孔深处都跳动着银色的光点——那是银鱼在视网膜上留下的残影,是茅山涡村千年血脉的印记。
"我们……我们撤资……"他颤抖着摸出手机,"老板,茅山涡村……有鬼……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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