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报发出,通讯兵含泪而去。王铭章深吸一口带着浓重硝烟与血腥气的空气,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些残存的弟兄。
他们大多衣衫褴褛,浑身血污,脸上带着大战之后的疲惫与麻木,但眼神深处,却依然燃烧着不屈的火焰。
五百人,这就是他王铭章现在手中全部的本钱了。
“弟兄们!”王铭章的声音嘶哑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兵的耳中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,带着询问,带着茫然,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望。
“我知道,大家累了,也怕了。小鬼子的飞机大炮,确实厉害。”王铭章顿了顿,语气沉重:“援军……或许不会来了。”
人群中一阵轻微的骚动,不少人低下了头。绝望,像瘟疫一样开始蔓延。
“但是!”王铭章猛地提高了声音,如同平地惊雷:“我们是川军!是打不垮、拖不烂的川军!”
他指着自己胸口,又指着周围的弟兄:“想当年,我们川军走出川渝,哪个正眼瞧过我们?说我们是‘双枪兵’,一手步枪,一手烟枪!说我们装备差,军纪烂,不堪一击!”
士兵们抬起头,眼神中多了一丝愤懑。
这些话,他们太熟悉了,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屈辱。
“是哪个给咱们川军挣回了脸面?”王铭章的声音愈发激昂:“是在广德为国捐躯的饶国华师长!是在娘子关、在忻口、在晋省的每一寸土地上,用鲜血和生命和鬼子死磕到底的川军袍泽!”
“是咱们122师的前任师长,朱豪!那个把咱们从人见人嫌的‘烂部队’,一手带成让小鬼子闻风丧胆的铁军的朱师长!他在晋省乏驴岭,带着咱们打了一场硬仗,死了多少弟兄,才让那些瞧不起咱们的人闭上了臭嘴!”
“还有我们敬爱的刘总司令!他老人家病逝汉口,临终遗言是什么?‘抗战到底,始终不渝,即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,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!’他老人家是带着遗憾走的,他没能亲眼看到我们把小鬼子赶出龙国!”
王铭章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:“我们川军的袍泽,用他们的命,洗刷了泼在我们身上的污水!我们122师在晋省,在淞沪,在金陵,哪一仗不是硬骨头?我们死了那么多弟兄,他们的血洒在了晋冀大地上,难道今天,我们要把川军的脸,丢在这齐鲁大地上吗?!”
“不能!”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猛地吼道,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。
“不能!!”更多的人跟着怒吼起来,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,驱散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。
“师父说过,人活一张脸,树活一张皮!”一个年轻士兵,脸上还带着稚气,此刻却满是决绝:“龟儿子的小东洋,想让老子丢脸,老子先让他脑壳开花!”
“对!跟狗日的小鬼子拼了!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!”
“师座!下命令吧!咱们跟他们干了!”
王铭章看着眼前这些瞬间被点燃的士兵,心中百感交集。他知道,这些朴实的川中汉子,一旦被激发出血性,便是最悍不畏死的勇士。
“好!”王铭章重重点头,眼中闪烁着与士兵们同样的火焰,“我们122师,从师长到伙夫,有一个算一个,今天就和小鬼子死磕到底!人在城在,誓与滕县共存亡!”
“人在城在!誓与滕县共存亡!”
“川军没有孬种!”
震天的口号声在残破的县府广场上空回荡,仿佛要将这浓重的夜幕撕开一道口子。
短暂的鼓动之后,王铭章立刻安排最后的防御。
“赵参谋长,你带人,把所有能用的子弹都收集起来,平均分配下去。告诉弟兄们,每一颗子弹都要给老子打在鬼子身上!”
“是!”赵渭宾拖着伤腿,大声应道。
“所有的大刀、刺刀,都给老子磨快了!没有武器的,砖头、木棍,能用上的都用上!”
“把县府周围这几条街口,用桌子、柜子、石头,能堵的全给老子堵死!小鬼子想进来,就得从咱们的尸体上跨过去!”
命令一下,残存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。他们默默地搬运着各种能找到的“工事材料”,眼神中没有了先前的茫然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。
几个士兵围坐在一起,仔细地擦拭着刺刀,不时用手试试锋刃。
“龟儿子,来嘛,看哪个先躺板板!”一个士兵低声骂了一句,嘴角却带着一丝狰狞的笑意。
“莫慌嘛,黄泉路上有伴,老子们一起去日他先人!”另一个士兵接口道,引来一阵压抑的低笑。
王铭章拄着大刀,巡视着每一个简陋的防御点。他走到一群正在用沙袋和破桌子加固街垒的士兵面前,拍了拍一个年轻士兵的肩膀:“娃儿,怕不怕?”
那年轻士兵挺了挺胸膛,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,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:“师座,不怕!俺娘说了,好男儿就要保家卫国!俺要是孬了,回去俺爹能打断我的腿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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