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霜将郁晚黛轻轻放在床上,她站起身来,“诊吧。”她说。
府医走上前,一搭脉,他脸色骤变。
“这……这……小姐她……她已经……”
“今日施针,若你中途离开,可会损赵姨娘身子?”冷霜又问了一遍。
府医行医多年,知晓刚失去至亲的人最是没有理智,行事最是疯狂,他怕被冷霜记恨上,赶忙道:“不会有损,不会有损,小的给赵姨娘施针只需一刻钟,后面是大人留小的在院中给赵姨娘亲自煎药,不是小的推脱不来诊治的呀。”
“一刻钟……呵呵……”冷霜讥笑。
府医见这情形,也不知该不该走,他觉得冷姨娘也许需要大夫。
冷霜止住笑声,对府医行了一礼,“这些年,有劳你为黛儿费心诊治,我心深谢,暂不知何以为报,唯口中道谢,愿今生来世,能有机会报答一二。”
府医连连摆手:“小的当不起姨娘如此大礼。”
冷霜默然走向床榻,俯身再次将郁晚黛抱进怀里,“去禀大人吧。”
府医走后,冷霜抱着郁晚黛,将郁沉云喊到跟前,她抬起一只手将郁沉云拉到身侧坐下。
“云儿,你记着,之后若祖母派人来叫你去院子里,你就和祖母说母亲和妹妹都不在,你心里难受,求祖母把你安置到甘林院去。若祖母不派人来叫你,两日后元日家宴上,你见到祖母时也把这话同她说,听明白了吗?”
郁沉云虽抽噎得厉害,脑子冻得有些发疼发懵,但还是一下就听出了冷霜这话不对劲,他视线朦胧望向冷霜,“为何母亲和妹妹都不在?”
冷霜当时只是抚了抚他的头,并未说话。
郁杰和郁夫人是第二日才来到冷霜院里的。
他们还未进门,就听见郁沉云不停哭喊着——“娘,你醒过来!娘……”
郁杰和郁夫人加快脚步走进屋,便见屋内床上地上一片刺目的红。
血腥味混着冬日的寒气,附上一股子陈旧潮湿的霉木味迎面扑向郁杰夫妇。
二人不约而同蹙眉,抬手捂住口鼻。
冷霜割腕而亡。
她怀里抱着郁晚黛,手腕上流出的血湿了床褥,也湿了地面。
冬日严寒,地上的血已经凝固。只那艳色在白茫茫的寒冬显得格外醒目。
血液的热气终敌不过积雪成冰的寒,仅剩刺目的红企图染指冬日的洁。
可冬日风雪不停歇,这微不足道的力量,终将埋于深雪,归于遗忘与往生。
冷霜母女俩躺在床上,无论郁沉云的哭喊如何悲戚,无论郁杰震怒的叫骂如何响亮,无论郁夫人的尖叫如何刺耳,她们都并未睁眼。
只就那么静静躺在床上,世间的嘈杂再与她们无关,尘世的纷扰再不能与她们纠缠。
郁沉云双手握住冷霜割开的伤痕,将脸埋进了冷霜的掌心。
母亲冰凉微硬的手掌轻易接住孩子的热泪,孩子湿黏的面庞努力感受已经逝去的牵绊。
郁沉云心如刀绞。
他不明白,为什么冷霜要丢下他。
对冷霜来说,她是累了。
她做小伏低也救不了自己的孩子。
她想杀了郁杰,可无论成或不成,郁沉云的日子会更加难过。
成了,他是杀害朝廷重臣凶手的儿子;不成,他更会被郁杰厌恶、被郁家所有人讨厌,甚至连老夫人对他的一点在意都不会再有。
她想报复郁夫人,可那之后呢?她也没有活路,她的孩子还是会受连累。
她也恨赵姨娘,可转念想想,人不是赵姨娘扣下的,她又有什么能责怪赵姨娘的呢?
始作俑者是郁杰啊。
她入府后不想生子,可起初她偷服避子药,很快就被郁杰发现,郁杰发了很大的火,只道是若她再耍心机,便叫她的家人没有活路。
她是如此懦弱无能,她救不了自己,救不了自己的孩子,也护不了自己的孩子。
郁晚黛走了,冷霜悲痛之下,心灰意冷,对自己厌恶,对人世厌恶,她割腕时丝毫感觉不到痛,只觉解脱畅快。
让郁沉云去甘林院,是她能为郁沉云思量的最后一件事。
甘林院在前院稍偏僻的一角,她想,至少人在郁杰眼皮子底下,虎毒不食子,郁沉云又是男儿,总归去了甘林院会比在这后院好过。
可冷霜并不知道,对郁杰来说,自戕是对他发泄不满,家中有自戕之人,会败了他的气运。
故而因着冷霜自戕,郁杰不仅没有给冷霜和郁晚黛安葬,对郁沉云的态度也比原先更差。
郁沉云求了祖母搬到甘林院的四年也并不好过。
天上飘起细雨,郁沉云和郁杰在丞相府门前对立而站。
郁沉云看着郁杰面上的褶皱,他扬唇笑了一下,似讽刺,又似酸苦。
“父亲不知我娘和黛儿葬在何处,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父亲的问题。”
他前世一直到生命尽头,都未查到冷霜和郁晚黛的尸身葬于何处,或者,有没有葬,他都不知道。
他脱离郁家随军去边关之后,曾亲刻了牌位,托人供于边城古寺,他想,母亲和黛儿许是不喜欢京城的,就把牌位供在那遥远古寺,也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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