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鸾一时也沉默无语,她有料想到,沅芷夫人之所以会抛夫弃女入宫成为宠妃,会有她万不得已的苦衷,否则以她的家世美貌背景,作为徐府的夫人便已足够尊贵和幸福,后院之中又有身为婆母的亲姑母的照拂,何必要入宫忍受与女儿生生不能再见?
但却没有推想到,原来她因此而心中深恨皇帝,全然没有半点爱意,甚至还巴不得他早死才好让自己解脱。
所谓人生如梦,梦如人生,世间的贪、嗔、痴、怨憎会、爱别离、求不得、失荣乐,其实都是因每个人都在追寻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。可是真要强求了,便是一时如了意又能怎样?仿佛庄生晓梦,不知是入了蝴蝶之梦还是自己梦到了蝴蝶。
总之,到头来不过一场空罢了。
但是皇帝虽然年老,看他如今的身体却并无任何病弱老死的症状,沅芷夫人就在皇帝身侧,自然对东宫如今的情势知道的最为详尽。就连她都叹息萧统难以做人不好立世,想来,东宫的艰难,都被他淡然的笑容给隐下了吧?
“青鸾,我叹息东宫不易,是因为太子殿下的确品行高洁,乃是这世间难得的君子。可是,他生不逢时,境遇坎坷,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。若换作旁人,你不是掌珠的左膀右臂,我亦不曾将她托付于你,那么我自会如丁贵嫔一般,希望你嫁入东宫,也可趁机收拢你,算是在东宫安插了一枚自己的棋子。可是正因为是你,我才会郑重告诫,因为东宫的身后,牵动着无数的阴谋。太子殿下性情太和善,于这狼虎之世道,他绝非帝王之材。便是你死心塌地的辅助他,可是你也改变不了他的本性。除非,他会因为情势所迫而变得心狠手辣,这样他才能在如今这样的情势下找到生路,可是如此一来,他就不再是他,到那时,你也不会再如此刻这样的喜欢他。你......能否理解我所说的这些?”
“奴婢理解,娘娘的一番教诲,其实奴婢对东宫亦没有攀附之心。可是,奴婢平心而论,也会尽力维护太子殿下。若他安好,则奴婢也会心安。若殿下真遭遇不测,那么奴婢——”
见青鸾低下头去,显然心中萋萋,沅芷夫人也叹息:“我但愿自己是杞人忧天吧,其实不必你说,我也明白,倘若真有那一天,东宫被人害死,那大梁便离亡国改朝不远矣。”
沅芷夫人说完,心内却觉得自己这是画蛇添足,更是不想伤到眼前的女子的心。其实她看得清楚,那位得天下人崇仰的太子殿下,早在宫廷深锁的惶恐不安中耗尽气血,在手足与父亲的猜忌中熬得只剩干枯蛇蜕般的躯壳罢了。
可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,有萧统做太子一日,她的掌珠和梦儿便还都有一份作为金枝玉叶的安宁和自在,他日东宫若易主,无论换了谁来做太子,只怕都难以如萧统这般对她们母女三人继续礼遇和尊敬……更遑论,若是晋安王萧纲夺嫡上位,那么自己,只怕届时会连死都难以抉择了……
她在深思中收回自己抚摸金铃的纤纤玉指,而后忽然朝青鸾道:“你母亲和弟弟妹妹如今的下落,本宫早已暗中派人去找寻。如今虽没有什么准确的音讯,可是有样东西,现下可以先给你做个念想。”
她说完,不看青鸾眼中迅速燃起的亮光,轻盈转身走到一旁,自案上拿起一个小小的锦盒,递给她:“东西是在徐州一个当铺里找来的,可是掌柜的说不清来处,只说是由分号收的死当因无人赎回,所以才送了上来。你自己好生收着,不要让人察觉。”
青鸾接过锦盒,打开一看,里面赫然躺着一串小小的手钏。这手钏她一眼就认出来,是妹妹子蘩的。手钏是赤金所制,上面缀有一颗椭圆的红宝石。宝石用一层镂金丝兜住,在手钏接口的地方,刻有一个蘩字。
原本她们姐妹两都都各有一串,她的那串也刻有一个鸾字,可惜后来家中生变时正是端阳节前后,当时手上系了五色丝带用以祈福,便没有带这个。如今时隔多年,再见此物,她的眼泪瞬间就禁不住落下来。
“多谢娘娘,奴婢……此生原本早就成了没根的浮萍,想不到,竟然还有机会,能够见到亲人。若能达成心愿,定会感恩娘娘和上天的洪恩,绝不敢辜负一分一毫。”
沅芷夫人看着她,也是唏嘘不胜。层层叠叠的纱幕被风吹动,宛若多年的心事亦泛起了涟漪。她的目光中有同情也有怜悯,其实也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要求。这个隐藏在她内心多年的那个愿望,如今时时刻刻不断想要冲出自己内心的禁锢,甚至需要她用舌尖抵住自己的牙齿,才能勉强克制住。
可是她再清楚不过,青鸾尚且有机会重见自己的亲人,可是自己,就算对着掌珠,也无法再听她叫一声母亲了。
因为,在掌珠的心里,在世人的眼底,她是一个早就死了十余年的人。
青鸾没有在远瀛殿多做停留,她藏好了手钏在身上便告退出来。沅芷夫人仍遣了以琼送她回去,以琼是她信得过的心腹,护主也忠心,机敏而细心又大胆。左右无人时,她低声对青鸾道:“昨夜救你和掌珠的那个大食女子,我已让人安排她回湘东王府等着了。她身手不错,不过需要费些功夫另外给她安排个身份,否则总归是个麻烦。你要用她的话,便先想好了再来告诉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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