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在她愤然的诘问声中都低垂下头,而正苑半爿上弦月清冷的光辉流下,那垂兽脊上,瓦当沿上,玉石阑干的雕花上,探生在阶下的衰草叶尖上,被众人手中明灭摇曳的风灯一照应,都闪烁着一点一点星辰一般的华彩,好像凝在其上的,不是成串的冰霜,而是瑰露。
太子妃蔡氏彼时正探手取下额前的花钿,她素来仪态优雅高华,此时便是闻声也不曾乱了动作。但侍立在旁的女官却低声出言道:“娘娘,殿下如今暂居宫中养伤,沈妃自请入宫侍疾,此时虽无先例,但循礼也并无不妥……”
蔡妃轻轻将手掌中的花钿放于妆台上,又顺势拔下飞凤髻上的一支金簪,将其交给侍女收入妆匣,方平静道:“殿下而今处境艰难,她入宫侍疾,只怕不但没有助益,反而会让殿下深陷更大的困境。”
女史也知道沈妃素来耿直,虽是名门沈约之后,却胸无丘壑,当下也不再深劝,只是对蔡妃安排人接应青鸾之事感到不能苟同,当下也恪尽职守,婉约提醒道:“娘娘所言极是,只是殿下而今处境微妙,所以……奴婢以为,最好也不要让外人在此时,有机可乘。”
蔡妃便默了默,转头去看窗外的月色。只是隔着窗棂,瞧不见外头的月色,只见檐下宫灯,随风而动,摇摆得久了,即使闭上了眼睛,也能够觉感觉到有暗黄光晕晃来晃去。
少卿,她唤人去传日间接应青鸾的侍女入内问话。待侍女说完前后一应细节之后,又问道:“你说,你在殿外找到她的时候,见她双肩落满了厚厚一层雪花?”
侍女垂头答道:“是,奴婢照着娘娘吩咐,一直守在殿外四处留意。但章大人所站的位置,离着左右东西都有一大段的距离。因此奴婢找到她的时候,见她似乎……已在风雪中矗立许久。后来进了殿内,因地龙暖和,鞋履上积着的冰雪都融成了水渍,奴婢后来还特地清理了一番。”
蔡妃仍语气平平,只是嗯了一声,又问道:“那殿下呢?我是问,后来她走的时候——”
“回娘娘的话,当时奴婢只是站在门外候着,并不知道里头的情形如何。但后来章大人出来时,门扉开合处,奴婢隐约看见殿下卧在榻上,双手……似曾怀抱过章大人。章大人双目通红,衣带上隐约有殿下身上的沉水香。”
蔡妃的手此时不可止遏地颤抖了一下,她回转头去望那突突跃动的烛火,因为没了灯罩,亮得刺目锥心。
一滴殷红烛泪突然滑了下来,被阻在了烛台上,慢慢凝成了泪冢。
她在泪眼婆娑中能看到,那一对少年男女,曾怀着何等绝望与感伤的在那片锦绣世界中一卧一跪,却是彼此垂泪,相对无言。
都是玉雕粉琢的人,冰雪剔透的心。这样的年华,本是鬼神都可饶恕的年纪,但是那些所谓的情话,也只能刻在心里。
有些承诺,有些愿景,好比与子偕老,琴瑟在御,他们跟自己一样,都是永远没有勇气,也没有福气说出口。
所以蔡妃最终只是惨然一笑,颔首道:“你起来吧,这差事你办得极好,下去领赏便是。”
那侍女退下之后,左右见蔡妃始终面色抑抑的端坐在原处,眉心不展,先前那女史便上前劝道:“娘娘,殿下心中,始终以娘娘和小世子为重。”
蔡妃微微抬手,示意众人噤声。
其实她知道,曾有一刻,她也嫉妒过那个能贴在他胸口哭泣垂泪的女子,嫉妒她曾经享有他最单纯的一腔温情。
也曾有一刻,她希望自己不要如此端庄大方,她有她的矜持和尊贵,可以全然无视他内心的那一种声音。
可她知道,自己注定做不到。
水至清,人至察,在发现自己应该放手时连强留也不能够,这便是她如今的处境和尴尬。
所以,余生的孤寂,都是她自找的,可是除此之外,也别无他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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