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两日功夫,掌珠便往徐府又去了三四回。只是徐老夫人情形一日不如一日,起初还能与她闲话家常,说些小时候的陈年往事,后来越到跟前就越不认得人。便是秦氏抱了孩子过来瞧她,也是糊涂到连曾孙都不太认得出来。因老夫人懵懂不理事,甑氏便仗着辈分开始跟儿媳妇对峙。
掌珠虽不便干涉娘家的家务事,心里也是焦急如焚,那日不知听谁念起城西的甘露寺香火灵验,最是裨益去为家中长者求取平安康泰长寿,于是便生出了要亲自一去的念头。只是苦于先前宫中有严旨,如她这般的年轻命妇,若出府至寺庙庵堂等地,必然要经得丁贵嫔允许,以策安全。
掌珠心中恼恨自家祖母病倒之后,皇帝和丁贵嫔等人都无所表示,便是皇帝也只是在起初派了太医过来探望,余后竟似全然忘记了此事。倒是阮修容这个从前不着调的婆母这回懂了事,一面劝掌珠如实向显阳殿回禀,一面开解她道:“掌珠你也不要恼皇上和贵嫔,如今前朝宫中都是多事之冬。皇上那边据说因为豫章王病重,也是连日忧心如焚。诸位殿下归藩之后,每日的折子都如雪片一般堆砌在案上,只等他裁决。又听说北魏大乱,南北边境总有战事不断。皇上每日夙兴夜寐,总要到三更时分才得睡下。至于贵嫔娘娘这里么,我每日都去请安,见内府的几位大臣女史几乎就是早晚都耗在她跟前,三公主开春三月便出嫁,这仓促之间才得两个月的时间筹办婚礼,皇上又要操持的体面辉煌,还有就是马上就到年下,这哪一桩的事情都要她来定夺。我是个无用的人,历来就掂量不了这些大事,掌珠你心里难过,我也不好受,若你不愿去求贵嫔,我倒可尽力一试。”
掌珠闻言叹了口气,竭力将涨红的眼圈平复下去。自是摇头道:“不必了,母妃不要为我忧心,哪有让您替我这个小辈去递折子的道理?贵嫔娘娘素来待我宽厚,我是知道她也分身乏术的。再则三公主的婚事,我也挂心——罢了,还是我亲自去吧。”
说完,便起身告辞,带着青鸾和几个侍女往显阳殿去。到了殿前,却见无华领着两个侍女,正在送蔡妃和小世子上辇车。无华身上没有戴斗篷,显见是一直在殿内穿的单薄了些,这会儿在外头雪地里站的稍久,便潲得一身筛糠一般哆嗦。待见到掌珠等人过来,忙不迭引着她往殿内走,又道:“贵嫔娘娘也就这会儿有片刻空闲,稍后礼部还有许多事情来请旨的。”
掌珠又与蔡妃见礼,蔡妃叫了免,又略问了两句徐老夫人的病情如何,而后叹息道:“真是不凑巧的很,本宫这两日原也想着去徐府探望老夫人的,不想欢儿跟前离不开。掌珠你多担待些,待过多几日,本宫便与殿下一道亲去。”
又看了看掌珠略显憔悴的脸色,也是摇头,叮嘱她:“外头风大,你快些进去,不要在雪地里站着。”
青鸾随众人在掌珠身后默默的行礼问安,起身之后便一直静静的侯在一旁,见着蔡妃她便心生些微的尴尬和不自在。但料不到,蔡妃却忽然开口道:“掌珠,我有几句话想跟青鸾说,不知道你放不放心让她送我出宫?一会儿到了宫门口,她便在那里等你。”
掌珠微一怔然,片刻之后看向青鸾,见她垂眸颔首,方道:“太子妃嫂嫂请便。”
而后蔡妃的辇车上便下来一位侍女,领着青鸾上前去。踩过脚凳往上,只见帘珑摆动,衣香袭人,太子妃蔡氏端坐其中,身着大红短上襦,湘妃色销金长裙,双裙带长垂至地,高髻未冠,一转插着三支花头金钗,额上两颊皆贴着真珠妆饰的花钿,身后簇拥着三个锦衣丽服的宫人。左右环顾方在车厢最右侧见小世子萧欢,这会儿正被乳母抱在怀中,正是酣睡时。
蔡妃嘴角含笑,面带春风,见到她来,只道:“耽误你一些功夫,原是有些话,不便在人前说,就想请你喝杯茶。”
青鸾先行礼,平展身之后方道:“娘娘客气了,奴婢……”
见她自称奴婢,蔡妃只是一笑,打断道:“你若自称奴婢,我便不知道有些话当讲不当讲了。青鸾,你我都是心中没有世俗的人,此间也没有外人,你不必如此。”
“是,那么,娘娘恕我僭越了。”
蔡妃这才吩咐辇车起行,又执了茶盏给她沏茶,仿佛平常闺阁姐妹间的闲话一般,自顾自道:“从前在家中书房读书,我还记得一句诗:“人生莫做妇人身,百年苦乐随他人。”彼时我还年少,并不懂其中真意。到后来年岁渐长,直至出阁前,父亲送我上花轿,再三叹息。直至后来我入东宫,为人妻为人母之后,终于明白,生为女子,在这世间,大概也只能随波逐流。可是幸而还有此心,只属我一人,我不愿去违拗。””
浅浅的笑意从她的嘴角浮出,她睁开了眼睛,莹然微有泪意:“所以,从我嫁入东宫到现在,不管将来如何,这一生,我总归是不再遗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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