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柔神色不改,道:“夫人乃是我继母,所怀之人亦是我弟妹,我希望他们平安,如此而已。”
赤芍听她这么说,便大致明白过来——此事必定与她无关,而后便重重松了口气,反倒略带出了几分不安,想一想,道:“我信姑娘,亦信天不负有心之人。姑娘保重了。”
方柔点点头,起身送她到檐下。赤芍走出了很远,不经意一个回头,却见她仍立在檐下的春风里。说来很是奇妙,赤芍那时候一见方柔,便觉她的眼神中似是永远贮藏着一线宽容的笑意。
而当她看向她的时候,她有时就会想起一种粉青色的瓷器,她辨不清那该叫什么品名,只知道它拥有着一种含蓄沉静到了极处的美丽,据说因为在釉药里调入了玛瑙末,它的光华便从釉色深处透出的,那种隐隐光华让原本冰冷的瓷看上去温润得像美玉一样。
这样的一块美玉,不当落到王贞秀那样的龌龊之辈手中把玩蹂躏——仿佛是心中揣定了这个主意,她出来方府之后,便雇了马车回去秦风楼。而后闭门半日,让人送出一封书信,辗转几番交于陈霸先手中。
河边开出的迎春串串连枝带节,低伏出一片与四周景象格格不入的动人淡黄色泽。来自于荆楚之北的风同样拂动了骏马的马鬃和将军兜鍪上的红缨,并带来马匹略带刺鼻的汗液和沙土中腥臭的气味。
陈霸先随手拔下一支花衔在嘴中,眼望着远方天际,似有所思。他的马自己饮足了水,抬起头来用耳朵轻轻地磨蹭主人的臂膊,提醒他或可离去。
与他同来的杜僧明走上前去,替他重紧马腹下的鞍带,抬起头来问道:“大哥,你这是在看些什么?”
陈霸先便将那支花逆风用力抛入水中,指着远处的山头道:“你可见山外的天空,是青黄之色?”
杜僧明定一定眸,点头道:“是,应是塞外又要起风了。”
陈霸先便点头道:“雁山之南芦苇低伏,雁山之北怕已无立草。风向我军来袭,只恐于前线行军多有不利。”杜僧明微微蹙眉,正待开口劝慰,忽闻马蹄踏动青草的窸窣声大作,却是陈霸先麾下的另一名同统领策马向河边赶来,忙招手唤道:“将军在此,你有何事?”
那人驰近,翻身下马,手不及离缰,便向陈霸先匆匆施礼,报道:“将军请速回城内,刘副统领因分发粮秣一事与承部起了龃龉,现在两方各有近百军卒在东城门前相峙不下,互相搡打。”
荆州城内守城军士,如今分为两派,一是城中守兵旧部,二为萧绎进驻时所带的藩王亲兵。按说两者便是来历不同,也是同为国朝效力,只是旧部众人对藩王亲兵一来,便处处顶着萧绎的名号来压过自己一头的行径一直颇为不满,在私下里总有怨言栽道,对此荆州主将田守义矫正数次未果,也只得随他们私底下去发泄了。
而事实上田守义作为皇帝亲自指派的镇守荆州城的主将,赴任亦不过两年有余。皇帝多疑,不愿让驻将在一个地方盘亘过多的时日,只怕要结成自己的势力。而荆州城中守兵,内里有多少人受过王家的好处?这一数目只怕难以统计。如今两军互相对峙,个中曲折是非,人人都心知腹明,是以荆州旧部一直随田守义驻守于东北城下,而萧绎亲兵则驻守西北城下,两方各据地势勾心斗角,平日少相往来,虽然士卒间偶有口角之争,如今日聚众搡打之事却未曾有过。
陈霸先得闻,忙翻身上马,向荆州东城飞驰而去。余下两人互看一眼,也连忙打马跟上。
果如那同统领所言,东城门内正是一片乱态,因所着军服皆为一致,士卒嚷打厮混在一处,也难辨究竟是何将之兵。只见金色粟米散落了一地,复有一干闲人围在四周,规劝者有之,高声叫好者有之,远观指点笑乐者有之,简直就是不成体统。
陈霸先勒马远驻,看了片刻,皱眉问道:“田帅安在?”
那报信的同统领答道:“田帅今日进了内城公干,尚未回归。”
陈霸先点点头,驱马上前,勃然作色道:“如此嚷闹,成何体统!”
他虽也是新将,但因早前在营地百步穿杨,因而甚有些名望,闻言厮打作一团的数百人倒理出了个头绪出来,于是渐渐散开,分列于城门两旁。
陈霸先松动辔头,策马从中缓缓穿过,见一旁是以那刘姓副统带为首的城中旧部,一旁却是以粮秣官为首的萧绎亲信,心中大体已知晓今日事态,回马问道:“挑起事端者是何人?”
那刘副统领已经被打得鼻青面赤,见是他出面,当下便高声回道:“此事由来,挑头便是粮秣官分粮之时,与我部下的斛中只有八分。此等贪墨军饷的勾当,我等心中自然不服,便与他理论,谁想他依据人多势众,又仗着自己乃是王爷亲信,便厮打我等众人。如此行径,简直其心可诛!”
陈霸先转向那粮秣官问道:“你又有何话说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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