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声音本清澈明媚,此刻边哭边诉,戛玉敲冰一般,更显情真意切。皇帝听了,一时只觉胸中怒气渐渐平息,而后再一想,近日这父子之间的嫌隙真是越来越多,其实荆州王家之乱,萧纲并无实凭涉案其中。而自己亦是有所猜忌,方召他前来训话。但经他这么一番开场,又不知接下来要如何问话?
思虑一番之后,仍决定先是怀柔为主,便亲上前去欲扶他,萧纲正好因此膝行两步,已经环抱了皇帝两腿,埋头饮泣不止。皇帝见他如此,倒也无法,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,道:“长城之事,朕也有错,你们兄妹一直不甚亲络,是以当日听闻宫人前来举报,朕便将其罪过推到了你王妃这里,其实人言可畏,传来传去便容易走样,朕也相信,你们夫妇两不至于要跟她一个小孩子过不去。这两日思前想后,还是想着在你回去之前好好说一番话——你母妃新故去不久,朕这里又千头万绪,只望你心中不要怨恨爹爹才好。”
萧纲便又哭道:“儿谢父皇厚恩。父皇如是这般想,儿便死无葬身之地了。儿妇那里,儿已重重斥责过,命她留在京中为母妃操持后续之礼,亦可时时入宫侍奉父皇与沅芷娘娘,代儿尽孝矣。”
皇帝拉他起身,又好言抚慰了他两句。萧纲才慢慢收了眼泪,谢罪道:“臣失态了。”一时内侍上来,带萧纲下去从新洗脸理容更衣。皇帝这才慢慢的踱步到后殿,朝榻上之人道:“你也瞧见了,朕召他入宫,他只是一味哭诉,哪里肯承认掌珠的事情跟他有关?如此情形下,便是朕要审问他,总要有个凭据才好开口。否则,传出去,又是一桩被人猜疑的谈资话柄。”
沅芷夫人自听闻掌珠被掳走之后,便整个人都如遭雷击一般。皇帝心痛她早先一场大病,便耗尽了大半的元气,而今又逢此巨变,自然是心肝俱裂,于是好容易温言软语将她宽慰了一番,又许下诺言道:“那王贞秀乱党既掳走掌珠,便是要与朝廷谈判。你放心,但凡只要他开出来的条件不至于要分疆裂土,自立为王,便是再过分些,朕也会尽全力保全掌珠就是。”
沅芷夫人心里并不信皇帝的话,乃因她对其凉薄的天性已早就知悉。但为今之计,她一介妇人却出不得这九重宫门,只得盈盈含泪下拜道:“皇上,妾此生再无所求,只愿掌珠与长城都能平安健康,妾便甘愿常年茹素,与皇上一道,侍奉佛珠至终老。”
皇帝心中明白,若掌珠出事,先是沅芷夫人必定会因悲而对自己及萧绎萧纲等人生恨,再便是徐府那边,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。如此便抱定了主意,但凡王贞秀提出要求来,都务必要令萧绎及荆州府先行应承。至于剿乱平叛,自是一定要做的。
但事有轻重缓急,这是后话,眼前之要务,则是先解了燃眉之危再说。
随后萧纲又在太极殿与皇帝说了一会话,方才辞了出来,出了宫门,踏上轺车,望了道路两旁金吾一眼,放下帘幕,随手正了正头上冠缨,面上冷冷一哂,吩咐道:“回王府去。”
是夜他便宿于王灵宾房中,王妃亲自替他除了外袍,一面闲话笑道:“武陵王妃鱼嬛今日派了人过来这边,转弯抹角的说了半天的话,最后才吞吞吐吐道明意思,原是鱼嬛自烧伤之后,武陵王便少有书信传给她。她一人待在京中,又恐夫君在武陵府内重觅新人,所以才让人来求我,看能否在王爷面前提一提此事,日后你们兄弟间有书信往来时,可为她美言几句。说不定,这夫妻两又继续和和美美,重修旧好了也不一定。”
萧纲知道她心中用意,不过是不愿留在京中,怕要被沅芷夫人刁难,却不肯替自己想一想,如今这样的境况,不留下一两个人在京为质子,只怕皇帝夜间想起时会难以安寝。于是冷笑,道:“我今日在太极殿中,也厚颜无耻的跪在他跟前,向他哭诉了半响。你且转告鱼嬛,她既然有此心,为何不干脆派人去武陵王府跟他直接道明?好过这般,经了三四道口,最终把话传成什么样,可真是不可预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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