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清河不凝视着香君,脸上是他那惯有的,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笑容。
“朕知道,元朗登基之后,我便活不久了。你很聪明,知道要名正言顺,才能让元朗坐稳这个位置。一个皇帝死了是大事,一个太上皇死了,却是无人在意的。只是,你只怕是选错了人。竟然让薛娇娇来杀我?她的性子,怕是动不了手的,你指望她,怕是指望错了人。不如朕给你选个人选如何?”
“太上皇想选的人,怕是不会来。哀家也不会让他动手的。”
周清河轻笑一声,“你倒是心疼他,朕是为你好,他如今掌握禁军十二卫和神策军,又与大将军王勾结,如今还有守卫京城的功勋在身,以后你怕是不好处置他。”
“太上皇这是在用自己的命送人情给我么?”
“杀死太上皇的罪名,给他最好不过了,以后你要处置他,便可名正言顺。”
“劳太上皇操心,只是,本宫没有这个打算。”
“倒是奇了,你竟然也会对谁心软……”周清河一双眼黏在香君身上,有些阴森地问:“你就那么喜欢亭雪么?”
“喜欢不要紧,要紧的是,我可以把性命托付于他,我信他,这辈子都不会背叛我。”
香君看皇帝一眼,一脸的同情。
“这样性命相知的感情,你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懂。所以,你才会输。”
周清河和香君对视良久,终于是收回了目光。
他看向前方的虚空处,轻轻地叹一口气。
“母后也更喜欢亭雪,她以为我不知道,但其实我都明白,临死前那段日子,母后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亭雪谋划,她希望我能容得下亭雪,才在死前只要我陪伴在她身边,其实,她最爱的孩子,生命最后一刻,最想看到的人,都是亭雪。”
香君看向周清河。
周清河脸上,难得的出现了片刻痛苦的神色,但那悲伤转瞬即逝,又沉入了他那双阴、幽深的双眸里。
“母后在我面前,和在亭雪面前,就似是两个人。她对亭雪,极为温柔和宠爱,总是满口的疼惜和骄傲,母后看亭雪的神情,是我从未在母亲脸上见过。母后对我,总是极为严厉、不苟言笑,甚至连夸奖的话都极少说,在母后心里,我总是还不够出色,好不够谨慎,还不够进退有度。”
香君道:“那是因为你是皇子,对皇子的要求,自然是不同的。”
周清河的神情又冷厉下来
“是啊,因为我是皇子,因为母亲想让我做皇帝。只有我做了皇帝,她才能做太后,才能报复那些伤害过她、伤害过我、伤害过亭雪的人,才能成全她一生的野心。那些扶持我的人,也都想我做皇帝,因为有人想做皇后,有人想独揽朝纲,有人想一步登天。如他们所愿,我成了皇帝,可到最后,每个人却都怨我无情无义,怨我背信弃义,怨我心狠手辣。”
周清河眼里尽是嘲讽之色。
“可见人性是多么的荒谬,多么的贪婪!当初夺嫡之争那么激烈,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。若不是朕无情无义,连自己的感情都能利用,又怎么能让废太子摔断腿?失去帝心?若不是朕背信弃义,连忠臣都能陷害,又怎么能让东宫的位置空出来?若不是朕连亲弟弟都能废掉,母亲又怎么会恨极了姜婉容?怎么会在最后时刻对先帝出手,让大将军王来不及回京呢?”
香君猛地抬头看向周清河,她倒是没想到,事到如今,竟然还能出现让她惊讶的事情。
周清河笑着看着香君。
“是不是先太后对你慈爱,对亭雪爱重,你便真以为,她是什么可怜的母亲么?”
周清河压抑着眼底复杂、翻涌的情感。
“人是有许多面的,只可惜,母后总是把最残忍的一面留给我。”
香君心有戚戚,她忽然觉得,她选择不动手杀周清河是对的。
就是周清河这般意志坚定的人,母亲杀了亲生父亲这种事情,也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,更何况是元朗。
周清河看着香君的神色,便知道她在想什么。
“朕从前宠你,也是因为,你实在是个好母亲,你对自己的孩子,和宫里的孩子,都是真心的好,朕看得出来。”
香君看向周清河,问道:“你恨先太后么?”
“恨这种情绪,我已经许久都没有了。”皇帝的语气幽幽的,像是这深宫里的一只古老的鬼,“为了做这个皇帝,我一点点的放弃一个人能拥有的所有感情,但当我坐上了皇位之后,他们却希望我能有人间真情,能做一个好儿子、好夫君、好兄长、好父亲……你说,这些人不可笑么?”
香君难得的沉默了。
周清河继续说道:“其实朕一生中,也心软过许多次,但我知道,我不能回头,若是不能一直赢下去,就连现在拥有的也都会全部失去,最后落得的下场,就像我如今这般,不是么?”
香君看向周清河,打量着他的样子。
不过几日,周清河似乎就苍老了不少,看得出,他如今的状况,要勉力坐直在椅子上,已经是很辛苦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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