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煮藕粥时,等米油起了再撒粉,”叶承天指着布袋里分开包裹的两包药食,炒白扁豆在纸包里窸窣作响,像晒干的莲子在风里私语,“莲藕生在淤泥里,却把身子洗得通透,你吃它的节,穿它的孔,便是借这‘不染’的性子,护着脾胃不被暑湿浊气沾了身。”他说话时,檐角的铜铃正被晚风吹响,惊落几片粘在竹帘上的荷花瓣,恰好跌在农人捧着的布袋上,与绣制的荷叶重叠,竟分不清哪片是真,哪片是假。
临走时,农人将布袋小心系在腰间,新换的菖蒲绳隔着粗布,仍能透出淡淡的辛香。跨出门槛的瞬间,暮色里的荷塘忽然亮了——不知谁家的灯火映在水面,将满塘荷叶染成半透明的青碧,像极了布袋上那几针月白的绣线。他摸着布面上凸起的叶脉,忽然觉得这小小的布袋里,装的何止是炒扁豆与荷叶粉,分明是把云台山的晨露、荷塘的淤泥、妻子的针线,还有叶大夫指尖的药香,都熬成了一味护持脾胃的人间草木情,让他在往后的每个挖藕清晨,腰间都系着半亩方塘的清润与暖意。
暑夜药园课:
草木的水火相济
”戌时三刻,药园里浮动着淡青的雾,阿林的木屐碾过青砖小径,鞋尖沾着的夜露惊起几星流萤。他望着池心那支箭叶般的花苞,在月光下正缓缓收拢尖端,像少女攥紧的绣帕,只留边缘几瓣还沾着未褪的胭脂色。
“你看这荷叶,从日出时就摊开叶面接天光。”叶承天的袖口掠过带露的荷茎,指尖捏住一片舒展的圆叶,月光从叶背的银白绒毛间漏下来,在他掌心跳成碎钻,“暑气属阳,最喜黏着在人身上,好比日头晒久了,衣裳会粘在背上。荷叶生在水面,却总朝着太阳长,叶面的绒毛能兜住晨露,却不沾半点淤泥——这股子往上托举的清气,就像用竹篙把困在水底的暑湿浊气,顺着阳气升发的方向,一点点撑到天上去。”他忽然将荷叶翻过来,叶脉在月光下显露出清晰的放射状纹路,“你数这叶脉,主脉从叶脐向八方散开,像不像老茶客分茶时,茶汤在盏中荡开的水纹?暑湿困脾时,脾胃就像被浊气糊住的茶盏,荷叶的‘升清’,便是帮着把盏底的沉渣搅活,让清气顺着经脉往上走,浊气自然就降下去了。”
说完,他从腰间葫芦里倒出几粒莲子,指尖轻轻一掰,青绿色的莲子心便从雪白的莲肉里挣出来,垂着两缕细如发丝的须子。“莲子心藏在莲房最深处,外头裹着层层莲肉,好比人心里的火,被七情六欲层层包着。”他让阿林凑近闻那丝苦意,清苦里竟带着冰凉的水汽,“你看莲蓬长在水面上,莲子心却朝着淤泥的方向长,根须在水下扎得越深,这心就越凉——它专收夜里的阴气,把太阳晒出来的燥火,像收衣裳似的,一件件叠进阴凉处。”说着忽然指向池边老藕,枯茎上残留的莲房在月光下呈暗褐色,“暑天里人心浮气躁,就像锅里的水烧过了头,莲子心便是那勺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,往心口一浇,火头下去了,水却不会漫出来——它通的是心肾相交的路,让心火顺着莲茎中间的空窍,一点点渗到肾水里头,就像荷茎从淤泥里往上长,中间的孔洞却始终通着天与地。”
阿林忽然看见师父指尖的莲子心在月光下泛着幽蓝,像极了花苞闭合时藏起的那抹花蕊。他摸着荷茎上的小刺,忽然想起白日里看见的场景:荷叶在正午阳光下舒展如伞,替底下的游鱼遮住毒日头,而莲子心却躲在莲蓬的阴影里,吸着水下的凉气。原来草木的药性,早就在生长时写进了姿态里——荷叶承天阳而升清,莲子心接地阴而降火,一高一低,一收一放,恰如人体内的阴阳二气,在月光与日光的轮转中,默默调着最妥帖的火候。
夜风过处,闭合的花苞轻轻颤动,有露珠从蜷曲的花瓣尖滚落,砸在池面惊起一圈圈涟漪。叶承天将莲子心放进阿林掌心,凉津津的苦意混着月光的清寒,顺着掌纹渗进血脉:“明日卯时去采晨露,记得挑那些整夜都张着叶面接月光的叶子——草木治病,治的从来不是病,是天地与人相契的时辰啊。”
“荷叶像撑开的伞,替莲子挡住暑热,”叶承天指着莲蓬中的莲子,“莲子心向下扎根,得水之寒;荷叶向上舒展,承日之阳,二者合为‘水火既济’。就像农人暑湿困脾,既要用荷叶升阳,又要用莲子心降心火,这便是《内经》里的‘阳升阴降’。”
巳时三刻,日头正悬在药园竹篱尖上,阿林跟着师父蹲在荷塘边,看那几支正午的荷叶正将边缘慢慢卷成青瓷碗的弧度,叶面银白绒毛在强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,像被匠人打薄的锡箔,反射着刺目的光。叶承天指尖轻触卷边处,绒毛立刻竖起细如针芒:“你瞧这片叶子,卷边时恰好护住叶心的嫩芽,虫豸便难下口。”果然见卷曲的叶边内侧有道浅褐色的咬痕,却未及伤到主脉,仿佛虫子咬到了层带刺的甲胄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