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其实局里很重视村小危房改造。"杨股长第三碗粥下肚后,语气软化了许多,"但今年受灾面太大......"
"理解。"吴晓梅给他添了勺腌蕨菜,"所以我们先自己动手。"
月光照亮操场时,吉普车终于发动了。丫丫趴在车窗上喊:"爸爸答应下星期送新课本来!"孩子们追着车跑出老远,直到尾灯消失在山路拐角。
阿公往火堆里添了根柴,忽然说了句:"汉人官员的娃,倒是不娇气。"
龙安心看着炭火映照下老人沟壑纵横的脸,突然明白了什么。他摸出手机,删掉了那条编辑到一半的、向城里老同事求助的短信。
5.修葺
晨雾还未散尽,锤击声就惊飞了树梢的麻雀。龙安心站在摇晃的竹梯上,正往房梁钉加固板。每挥一次锤子,尘肺造成的肋间神经痛就像电流般窜过全身。
"左边再高两分!"阿公在下面指挥,手里拽着根麻绳当铅垂线。
龙安心调整着木板位置,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。正当他摸向口袋找纸巾时,脚下竹梯突然一滑。千钧一发之际,他抓住了裸露的房梁钢筋,身体像旗子般在晨风中晃荡。
"接住!"吴晓梅扔上来条粗麻绳。龙安心勉强缠住腰身,被众人七手八脚拽了上来。惊魂未定中,他发现自己正紧紧攥着一把茅草——那是昨天刚铺的屋顶。
"汉人后生骨头轻。"阿公往掌心吐了口唾沫,亲自爬上竹梯,"看我的。"
老人钉木板的动作干净利落,每三下就准确命中钉子头。阳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洒下来,在他佝偻的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龙安心注意到阿公的解放鞋底已经磨穿,露出用轮胎皮补的补丁。
中午休息时,孩子们在操场上玩"跳房子",用石灰块在夯实的泥地上画格子。龙安心坐在树荫下揉着酸痛的肩膀,看见吴晓梅正在修补破损的课本。她用米汤当胶水,把缺角的书页一页页粘好。
"县里真会送新课本来吗?"他问。
吴晓梅头也不抬:"去年答应给的新黑板,现在还在局里仓库。"她的银耳坠晃了晃,"但丫丫那孩子说话时,眼睛是认真的。"
下午的工作是铺茅草。阿公教他们把晒干的茅草扎成小捆,像鱼鳞般层层叠压在屋顶上。龙安心学得笨手笨脚,不时被草叶划伤手臂。有个小女孩看见了,跑回家拿来瓶紫药水,坚持要给他涂上。
"妈妈说这样好得快。"她踮着脚,小脸绷得严肃。紫色的药水在龙安心手臂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条,像幅抽象画。
日落时分,最后一束阳光穿过新铺的茅草屋顶,在教室地面上投下金色的光斑。孩子们欢呼着冲进教室,鞋底在夯实的泥地上踏出整齐的节奏。阿公坐在门槛上卷烟,老花镜片上反射着晚霞。
龙安心瘫坐在旗杆台下,发现自己的手机有信号了。三条未读短信,都是广州工地同事发的:"老板跑路案开庭了你那份工资可能要不到还回来干吗?"
他删掉短信,抬头看见吴晓梅正在黑板上写字。她踮起脚尖,苗衣下摆露出一截晒黑的腰肢。粉笔灰簌簌落下,像极了父亲当年木工坊里的锯末。
6.夜话
月光把新修的屋顶照得像覆了层霜。龙安心躺在课桌拼成的"床"上,身下垫着吴晓梅带来的苗绣被褥。透过茅草的缝隙,能看见三两颗星星在闪烁。
隔壁教室传来阿公的咳嗽声,时断时续像台老旧的鼓风机。龙安心轻手轻脚走过去,看见老人正就着煤油灯查看脚底的水泡——白天的劳作让那些老茧又磨破了。
"用这个。"龙安心掏出从广州带回来的消炎药膏。
阿公摇摇头,从床头摸出个竹罐:"苗药更管用。"他挖出一坨黑乎乎的膏体抹在脚上,顿时满屋都是樟脑混合着不知名草药的气息。
龙安心在对面坐下,课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。煤油灯的光晕里,他注意到墙上贴着去年的奖状:"凯寨村小——全县民族教育先进单位"。
"吴老师一个人教所有年级?"
"五个年级,十八个娃。"阿公掰着手指,"语文数学是她,音乐体育也是她。"
灯芯突然爆了个灯花,墙上的影子跟着剧烈摇晃。老人讲起吴晓梅的往事:她是寨子里第一个女高中生,本来考上了州里的师范,因为阿妈生病放弃了。"那丫头倔,自己写信给教育局,要回来当代课老师。"
龙安心想起白天吴晓梅修课本的样子,她抿着嘴,连呼吸都放得很轻,仿佛怕惊扰了纸页间的知识精灵。
"你呢?"阿公突然问,"大学生为啥回山沟?"
月光移到了窗台上,照亮龙安心放在那里的安全帽——从广州带回来的唯一纪念品。他讲了拖欠的工资,讲了分手的女友,最后讲到父亲去世时自己还在工地加班。
"龙老四走前那天,还来学校修过课桌。"阿公用烟袋锅敲了敲地面,"他做的榫头,到现在都没松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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