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安心推开吱呀作响的阁楼木门,一股陈年的霉味混合着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。三月的阳光透过鱼鳞状的瓦片缝隙斜射进来,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这是他回村后第一次认真整理父亲的遗物。
"小心头顶。"跟在后面的吴晓梅提醒道,她的苗语口音让汉语听起来像唱歌。龙安心低头避开横梁,却还是被蜘蛛网糊了一脸,惹得吴晓梅捂着嘴笑出声来。
阁楼比想象中宽敞,堆满了蒙着蓝布的老物件。龙安心掀开最近的一块蓝布,灰尘在光线中飞舞,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杉木箱子。箱盖上用火烙出的"龙"字已经有些模糊,四个角包着发黑的铜皮。
"这是你阿爸的工具箱。"吴晓梅用手指抹开灰尘,"我小时候见他拎着去修鼓楼。"
龙安心喉结动了动。他对父亲的记忆像被雨水泡过的画,只剩下模糊的色块。十二岁那年父亲在矿上出事,连尸体都没找全。他蹲下来,手指抚过铜皮上细密的锤痕,冰凉的触感让指尖微微发麻。
箱锁早已锈死,龙安心从墙角找来半截铁钎,用力一撬。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,箱盖弹开了。
"老天......"
箱内整齐排列着二十多件木工工具,每件都用油布单独包裹。龙安心拿起最近的一个包裹,解开缠着的麻绳。油布展开,一把锛子静静躺在那里,枣木柄被手掌磨出温润的包浆,铁质部分泛着幽蓝的光泽,刃口锋利得能照出人影。
吴晓梅倒吸一口气:"这比银匠家的新锛子还亮。"
龙安心一件件取出工具:刨子、凿子、墨斗、角尺......每件都保养得极好。最底下压着个红布包,打开是七把大小不一的刻刀,刀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线。
"我阿妈说过,你阿爸是方圆百里最好的木匠。"吴晓梅拿起一把半月形凿子,"汉人的手艺,苗人的心思。"
龙安心突然注意到工具上的纹样——锛子柄尾刻着如意纹,刨子侧面是缠枝莲,就连最小的刻刀柄上也雕着细密的回字纹。这些典型的汉族吉祥图案与苗家常见的蝴蝶纹、星辰纹截然不同,却在父亲手中奇妙地融合在一起。
"我想给晓梅姐做个绣花绷架。"龙安心脱口而出,"就是城里十字绣用的那种可调节的。"
吴晓梅正在擦拭墨斗,闻言手指一颤,墨线啪地弹在手上,留下一道黑痕。"乱讲,"她耳根泛红,"苗绣从来都是绷在膝盖上绣的。"
"所以你们个个膝盖都有老茧。"龙安心指向她褪色的百褶裙下露出的一小块皮肤,"我在广州见过绣娘用绷架,效率能提高三成。"
吴晓梅张了张嘴想反驳,目光却落在工具箱角落的一卷图纸上。龙安心顺着她的视线抽出来,是几张发黄的毛边纸,上面用墨线绘着精巧的榫卯结构,角落里题着"光绪二十九年龙青云制"。
"你爷爷?"吴晓梅凑过来,银项圈轻轻撞在龙安心肩膀上。
龙安心点头,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香,是吴晓梅头发上皂角的味道。他慌忙把注意力转回图纸:"这个三向榫......或许能改成绷架的调节机关。"
他们花了整个上午清理工具。龙安心在墙角发现个小炭炉,居然是完好的。吴晓梅下山取来火种,两人在阁楼上生了火,把铁质工具一一烘烤去潮。炭火噼啪作响,龙安心看着吴晓梅被火光映红的侧脸,想起小时候听过的"火塘边不能说谎"的苗谚。
下午龙安心去后山砍了段野梨木。这木头纹理细腻,不易变形,是父亲笔记里特别标注的。他学着记忆中父亲的样子,用锛子去皮,刨子找平,很快双手就磨出了水泡。
"你这样不对。"吴晓梅夺过刨子,示范性地推了两下,"要用手腕的力,不是胳膊。"她的动作行云流水,木屑像浪花一样从刨口涌出。
龙安心看得入神,接过刨子时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,两人同时缩回手。吴晓梅转身去整理丝线,龙安心注意到她耳尖红得像山里的覆盆子。
太阳西斜时,龙安心已经做出了绷架的雏形。方形的外框还算周正,可调节角度的机关却总装不上。他第三次尝试将榫头敲入卯眼时,锤子一滑,直接砸在左手拇指上。
"嘶——"龙安心痛得眼前发黑,鲜血立刻从指甲缝里渗出来。
吴晓梅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腕,动作快得银饰叮当作响。她看了一眼伤口,毫不犹豫地扯下头巾一角,又从腰间摸出个小竹筒。
"忍着。"她拔开竹筒塞子,倒出些褐色粉末按在伤口上。龙安心疼得倒吸冷气,那药粉像烧红的铁屑般灼人。
"雷公山上的七叶一枝花,"吴晓梅用布条紧紧缠住他的拇指,"止血最快。"
龙安心闻到自己血里的铁锈味,混着药粉的苦涩。吴晓梅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颤抖,像受惊的小鸟。他忽然想起工地上的云南工友说过,苗族姑娘的绣花头巾不能随便碰,那是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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