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室里,老人睡得正熟,呼吸均匀了许多。张思贞轻轻搭上他的手腕,脉象虽然仍弱,但已有了根,不像昨夜那般危殆。他正想收回手,老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。
"小大夫..."老人的声音比昨夜清晰了些,"你师父她...还好吗?"
张思贞愣了一下:"师父很好,就是为您守了一夜。"
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嘴角渗出一丝鲜血。张思贞大惊,正要唤苏瑶,却见她已经端着米粥站在门口,脸色瞬间变得煞白。
"师父!老先生他——"
苏瑶快步上前,放下粥碗,一把扣住老人的脉门。片刻后,她深吸一口气:"思贞,去取参附汤来,快!"
药罐在灶间咕嘟作响,张思贞盯着跳动的火苗。火光映出墙上那副对联,墨迹在晨雾中愈发清晰。他忽然想起初来医馆时,对着《濒湖脉学》整夜苦读的自己,此刻终于明白,那些艰涩的医理,原是要在这样的寒夜里,用滚烫的药汤熬成医者的脊梁。
当第一碗药汤滤出琥珀色的光泽,启明星已坠入西山。老人干枯的手指紧紧攥住张思贞的手腕,浑浊的泪水滴在他手背:“活了七十岁,头回遇见... 这样的大夫...” 话音未落,苏瑶轻轻按住老人肩膀:“明日寅时再服一剂,卯时我带你去后山采些鲜菖蒲。”
"师父,药来了。"
苏瑶接过药碗,小心地喂老人服下。参附汤的浓烈气味充斥整个房间,老人的咳嗽渐渐平息,但面色依然灰败。
晨光透过窗纸,照在师徒二人和老人身上,将这一刻定格成永恒的画面。医馆外,新的一天已经开始,镇上的叫卖声渐渐热闹起来,但在这个充满药香的房间里,时间仿佛静止了。
张思贞悄悄退了出去,轻轻带上门。他站在诊堂中央,望着墙上苏明远留下的字迹,突然明白了师父眼中常有的那种执着从何而来。前院的铃铛响起,今天的第一个病人已经上门,他整理好衣冠,走向诊桌,心中满是对医道新的领悟。
晨光刺破薄雾,斜斜照在药柜的铜环上。张思贞望着师父鬓角新添的白霜,忽然懂得医道传承的真谛 —— 不是案头堆积的医书,不是墙上高悬的牌匾,而是这寒夜中永不熄灭的药炉,是银针与草药里流淌的慈悲,是师徒二人相视一笑间,无声传递的医者仁心。
晨光在药柜的铜环上碎成金箔时,张思贞正用戥子称量着茯苓。他余光瞥见苏瑶抬手将银发别向耳后——那双手腕上还沾着昨夜艾灸的灰烬,袖口被药汁染出深浅不一的褐色。前夜抢救老人的银针仍搁在青瓷盘里,针尾缠绕着未散尽的艾草香。
"师父,您该歇息了。"他递上刚熬好的黄精粥,碗底特意多放了两颗红枣。
诊堂外传来孩童的啼哭声。张思贞刚要起身,却见苏瑶已整衣推门而出。晨光追着她的背影,将那道瘦削的影子拉长到药柜最高处,中年农妇抱着发热的幼童局促不安。张思贞刚搭上脉,就听见苏瑶在身后轻咳一声——这是提醒他注意舌苔的暗号。孩子的舌尖布满红点,如雪地里散落的朱砂。
"不是风寒,"苏瑶突然开口,"是误食了毒蕈。"她掰开孩子掌心,露出三道青紫色的纹路,"思贞,还记得《本草拾遗》里解蕈毒的方子么?"
张思贞怔住。那些曾被他认为迂腐的"望掌纹辨毒"古法,此刻在晨光中显出锋利的真实。他飞奔去取药时,听见苏瑶正柔声安抚农妇:"用绿豆甘草汤先催吐,再以金银花露解毒...您别急。"
煎药房里蒸汽氤氲。张思贞盯着砂锅里翻滚的银花,突然发现苏瑶添了一味竹叶心。"师父,方子里没写这个..."
"你师公常说,解毒如救火。"苏瑶将竹叶心排成扇形投入锅中,"金银花泻热,竹叶心却能护住心脉——就像..."她顿了顿,目光掠过窗外的老槐树,"就像当年他救你时加的那味野山参。"
张思贞胸口发烫。三年前瘟疫中那碗苦药的味道突然在舌尖复苏——原来所谓传承,从来不是刻板的君臣佐使,而是这般在危急时刻的灵光一现,是跨越时空的医者共鸣。
夜深人静,万籁俱寂,医馆的后院被一层银白的月光轻柔地笼罩着。张思贞独自坐在那棵老槐树下的石凳上,四周药草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,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。他微微仰头,目光穿越枝叶的缝隙,直直地望向那浩瀚无垠的星空。繁星闪烁,恰似无数双眼睛在苍穹之上凝视着人间,又似在默默见证着他的成长之路。
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初来医馆之时。那时的他,青涩而懵懂,站在摆满药柜的医馆内,面对琳琅满目的草药和各种病症的诊断书籍,满心皆是迷茫。每一味草药的名字对他而言都像是陌生的符号,每一种病症的诊断都让他感到无从下手。初次尝试为患者把脉时,紧张的情绪如潮水般将他淹没,手心里全是汗,连脉象都难以把准。可如今,历经无数个日夜的钻研与实践,他已能从容地应对形形色色的患者,熟练地诊断病症、精准地开出药方,逐渐成长为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医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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