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幕:浮世绘
晒谷场成了水泊梁山。八仙桌摞在磨盘上,褪色的春联漂成小船。王寡妇搂着湿透的棉被哭嚎:"天杀的,陪嫁的缎子面全沤烂了!"赵瘸子却蹲在泥浆里傻笑——他泡了半辈子的酸菜缸,竟在洪流里捞回个青花瓷胆瓶。
张铁头踩着齐膝深的淤泥往工坊挪。朽木味混着鱼腥直往鼻子里钻,路过李石头家时,瞥见房梁上挂着条红肚兜。后生们正用竹竿捅屋顶的蜘蛛网,水珠落在滚水里似的滋滋响。
"铁头叔!"刘金花从断墙后闪出来,鬓角别着朵打蔫的栀子花,"徐老太烧得说胡话,非说瞧见您二十年前扎的桐木筏子。"
老木匠喉结动了动。昨夜抬门板时,他确实摸到刘金花腕子上那串桃核手链——暴雨里竟还带着体温。正要开口,晒谷场那头炸开声尖叫。张家媳妇举着捣衣杵追打黄鼠狼:"挨千刀的!把我家腊肠全拖进坟圈子了!"
乱哄哄的当口,小徒弟抱着个陶罐跌跌撞撞跑来。罐口封着油纸,泥浆底下透出金丝楠特有的蜜香。"师父,暗格裂了缝......"少年话音发颤,"那些料子......在发光!"
第二幕:百衲被
老榆树根泡成了墨色。张铁头蹲在工坊废墟前,阴沉木料子铺了满地。二十年没见天日的木纹里,竟嵌着银丝似的絮状物。李石头拿柴刀背一磕,刀刃"嗡"地卷了边。
"这是龙涎木!"药铺孙先生眼镜滑到鼻尖,"我爷爷那辈儿在洞庭湖见过,水浸千年不腐,烧起来有异香......"话没说完,王寡妇已经抱起块木料:"正好给我当洗衣板!"
晒谷场突然静了。刘金花搀着徐老太立在残碑前,老太太枯手攥着把枣木刨花,正一片片往水里丢。每片刨花都旋出个规整的圆,活像二十年前新媳妇敬茶用的青瓷盏。
"当年洪水卷走我家老头子,是铁头扎的筏子载着六个娃娃。"徐老太忽然开口,喉咙里拉着风箱,"这刨花,是筏子上拆下来的榫头......"
张铁头后脊梁窜起阵麻痒。二十年前那个黎明,他确实在漂来的门板上刻过记号——用的正是刘金花嫁妆里的枣木簪子。簪头那朵并蒂莲,此刻正在老太太掌心里泛着血沁似的红。
第三幕:倒影劫
月牙儿刚爬上泡桐树,晒谷场飘起鱼汤香。赵瘸子支起三脚铁锅,酸菜混着死鱼煮得咕嘟响。小徒弟却躲在磨盘后干呕——他晌午贪嘴多吃了两块霉豆腐。
"要出瘟灾!"孙先生突然摔了汤碗。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水面浮着层油汪汪的彩膜,月光下竟泛着孔雀翎的诡光。李石头舀起半瓢水,瓢底粘着团棉絮似的白丝。
张铁头抄起阴沉木往灶膛塞。火舌刚舔上木料,腾起的青烟里果然飘出檀香味。王寡妇突然指着自家娃儿惊叫:"二丫眼睛怎地发蓝?!"
晒谷场乱作一团。刘金花解下围裙浸了药酒,挨个给孩子擦身。徐老太却摸到张铁头跟前,往他怀里塞了个油纸包。打开竟是半块硬得像石头的槽子糕——二十年前洪灾时,他俩分食过同一块。
"当年你说,沉香木能镇邪......"老太太混浊的眼珠突然清亮起来,"金花枕头里,埋着你给的桃木剑。"
第四幕:连心锁
晨雾裹着药渣味漫过梧桐街。张铁头蹲在井台边削阴沉木,刨花打着卷儿往水桶里落。李石头带人拆了祠堂的门板,正在扎浮桥。忽然对岸传来敲击声——竟是二十年前沉在河底的铸铁钟!
刘金花抱着染病的二丫冲进晒谷场。孩子脖颈爬满红疹,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童谣。孙先生把完脉直跺脚:"这是阴毒入体,得用百年陈艾熏......"
话没说完,张铁头已经劈开最后一块阴沉木。异香弥漫中,人们惊见木芯里嵌着金线似的纹路,细看竟是无数个"卍"字连环。老木匠突然抄起斧头,将镇宅的桃木符劈成两半——符里掉出张泛黄的红纸,赫然是二十年前的合婚庚帖。晒谷场鸦雀无声。刘金花突然掩面冲进雨里,枣木簪子"当啷"落地。徐老太颤巍巍捡起来,簪尾刻着极小的小字:"戊午年七夕,铁头赠金花"。
第五幕:回魂香
暮色染红水面时,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泡桐树上。孩子们身上的红疹褪成淡粉,二丫在刘金花怀里睡得正香。祠堂废墟里,铸铁钟的裂缝中竟渗出琥珀色的松脂。
张铁头独自在工坊旧址搭起茅棚。阴沉木碎屑铺了满地,月光下泛着鳞片似的幽光。小徒弟半夜起夜,撞见师父对着块木料喃喃自语。凑近了听,竟是二十年前扎筏子时的童谣:"枣木舟,桐木桨,送妹妹过河做新娘......"
黎明前最黑的时候,刘金花来了。她抱着半匹发霉的土布,布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。两人谁也没说话,老木匠刨木头,妇人就着刨花点火熬粥。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,灶台上凝着层金灿灿的松脂。
晒谷场突然喧闹起来。赵瘸子举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狂奔:"河清了!水底冒出棵沉香树!"人们涌向河岸时,没人注意茅棚梁上悬着串桃核——二十年前挂在嫁妆箱上的那串,如今浸透了松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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