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宝十四载正月,扬州码头的石板路还凝着霜。漕船管事赵老四裹紧羊皮袄,踩着跳板登上"江陵号"漕船。舱门推开时,一股咸腥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,他提着气死风灯蹲下,铁钎子戳进麻布袋的瞬间,脸色骤变——说好的雪白淮盐里,竟掺着半尺厚的碎石子。
"狗娘养的!"赵老四骂骂咧咧地扯开几袋,只见褐黄色砂石簌簌滚落,中间还混着几片龟甲碎片。他捡起一片指甲盖大的碎甲,借着火光看见上面刻着"盐铁论"三个字,笔画间填着朱砂,虽已褪色却仍清晰。旁边蹲守的漕丁王二凑过来,缺了颗门牙的嘴漏风:"管事的,这怕是...私盐贩子的记号?"
赵老四没吭声,心里却突突直跳。这批盐是要经运河运往灵武的军粮,若被掺了砂石,轻则掉脑袋,重则连累全船兄弟。他攥着龟甲片往甲板走,忽听下游传来"扑通通"几声响,像是有人落水。举灯一照,江面上漂着几具尸体,皆是短打装束的精壮汉子,胸口插着断箭,手腕内侧隐约有刺青。
"靠拢!"赵老四大喊。漕船缓缓靠近浮尸,王二用船桨勾过一具尸体,撩起袖口时,众人倒吸冷气——狼头刺青,正是江淮私盐帮"黑狗盟"的标记。赵老四记得去年巡检司抄了他们的盐仓,为首的疤脸老三扬言要血洗漕帮,没想到竟在年前动手了。
正这时,上游驶来十余艘蒙冲船,船头挂着"度支司"的黄旗。最前面的船上站着个穿绯色官服的胖子,手按剑柄喊道:"漕船听着!奉户部令查私盐,敢抗命者以通匪论处!"赵老四皱眉——度支司查盐该有文书,怎的连个灯笼都没挂?想开口问,却见对方船头突然伸出弩机,黑洞洞的箭头正对着自己。
与此同时,长安朱雀大街的贡院里,新任主考官颜真卿正对着一份考卷犯愁。案几上摆着二十份策论,这一份却格外扎眼,考生论述漕运弊端时,竟提出"就场专卖法",与三年前被贬的刘晏所着《盐铁论》如出一辙。更奇怪的是,字迹虽工整,却透着股刻意模仿的生硬。
"来人!"颜真卿敲了敲桌案。巡场吏匆匆跑来,腰上的钥匙串叮当作响:"大人唤卑职?"颜真卿指了指考卷:"乙字叁号考生,叫什么名字?考试期间可曾离席?"巡场吏低头翻看花名册:"回大人,考生姓王名旭,蒲州人士,申时三刻说要如厕,回来时说摔伤了手,求书吏代笔..."
话音未落,隔壁考棚传来"砰"的一声,像是有人摔倒。颜真卿快步赶过去,只见考生崔护趴在桌上,七窍流血,嘴角还沾着墨汁。地上滚落一本《论语》,翻开的那页夹着片油纸,上面残留着白色粉末。
"拿水来!"颜真卿急喊。旁边考生递过陶壶,他蘸水在油纸角轻轻一抹,水痕立刻泛出青紫色——是砒霜。崔护的右手紧攥着张纸条,掰开手指后,颜真卿瞳孔骤缩:纸上用朱砂画着朵莲花,正是范阳卢氏的族徽。
酉时三刻,收卷的铜锣声中,金吾卫闯入贡院。带队的校尉展开搜捕令,在崔护的行囊里搜出三封密信,封口的蜡印赫然是卢氏家纹。颜真卿站在明远楼上,望着暮色中紧闭的明德门,想起张九龄被贬前曾说:"科场若成党争之器,国本危矣。"他摸了摸腰间的鱼符,暗自下定决心:这场漕运与科场的连环局,怕是要扯出长安城最深的暗流。
西市的胡商邸宅区,粟特商人安诺正坐在"波斯胡饼店"里,用银匙搅着葡萄酒。当垆的胡姬名叫阿月,戴着对金箔耳环,腕间银镯随着揉面的动作叮当作响。安诺突然眯起眼——那银镯内侧刻着三叶草图案,正是他上月失踪的商队标记。
"再来壶葡萄酒。"安诺故意将酒杯碰倒,酒液顺着桌沿流到阿月脚边。他俯身擦地时,低声用粟特语问:"镯子哪来的?"阿月手抖了下,面团掉在地上:"主人给的...说是旧货铺买的。"安诺刚要追问,忽听地窖传来"哐当"一声,像是铁链拖地的声音。
子时三刻,安诺带着昆仑奴阿黑摸到胡饼店后巷。地窖门挂着铜锁,却没落闩。阿黑用匕首撬开锁头,腐肉味混着酒香扑面而来。火把照亮地窖时,阿黑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——十几个檀木箱整齐排列,撬开最近的一个,里面蜷缩着个胡商,浑身长满溃烂的脓疱,脚踝上拴着块铁牌,刻着"陇右道沙州"字样。
"是我驼队的人..."安诺声音发颤。那胡商听见动静,费力地抬起头,用波斯语艰难说道:"盐...盐里有...磁石粉..."话未说完,便断了气。安诺注意到他嘴角沾着蓝色粉末,正是大食商人用来染布的"苏麻离青"。
五更天,京兆尹的衙役踹开胡饼店大门时,只见安诺被吊在房梁上,胸前用血写着粟特文"黄金道下骨成堆"。陈玄礼蹲下身验尸,用银针戳了戳死者舌尖,针尾立刻变黑:"鬼面蛾的毒,西域特产。"他抬头望向地窖方向,眼里闪过一丝警觉——胡商之死,竟与扬州漕运案、长安科场案都沾着磁石与卢氏的边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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