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元二十三年的春天,高适背着行囊走在通往长安的官道上。
他今年二十五岁,正是该建功立业的年纪。
作为渤海高氏的旁支子弟,他身上流着名将高侃的血脉,却只能栖身在商丘的破落宅院里,靠几亩薄田度日。
"这次进京赶考,定要光耀门楣。"高适摸了摸腰间的佩剑,那是祖上传下来的唯一值钱物件。剑鞘上的漆已经斑驳,但剑锋依然雪亮——他每日鸡鸣即起,在院中苦练剑法,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像先祖那样驰骋沙场。
暮色四合时,高适在路旁发现一座废弃的土地庙。
他推开发霉的木门,灰尘簌簌落下。正要解下行囊,忽然听见庙后传来打斗声。
"把值钱的都交出来!"粗犷的吼声伴随着金属碰撞的脆响。
高适握紧剑柄,悄悄绕到庙后。月光下,三个彪形大汉正围着一个白衣人。那人背靠老槐树,手中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,但明显左支右绌。
"以多欺少,算什么好汉!"高适大喝一声,嗓音因紧张而发颤。他本不善言辞,这一喊更是结巴起来:"大、大唐律令,平、平民遇盗贼,杀、杀之无罪!"
强盗们哄然大笑。为首的刀疤脸啐了一口:"又来个书呆子!"说着抡起鬼头刀向高适劈来。
高适慌忙举剑格挡,虎口震得发麻。他虽苦练剑法,但终究缺乏实战经验,三两下就被逼到墙角。刀光闪过,他的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。
"小心右侧!"白衣人突然喊道。
高适本能地向右翻滚,险险避开横扫而来的刀刃。就这一滚之势,他反手刺出一剑,竟正中刀疤脸大腿。强盗惨叫一声,跪倒在地。
"点子扎手,扯呼!"另外两人见状,架起同伴仓皇逃窜。
高适瘫坐在地,大口喘气。这时他才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样——白衣胜雪,眉目如画,腰间挂着个酒葫芦,活脱脱画里走出的谪仙。
"多、多谢相救。"高适结结巴巴地道谢,却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的剑鞘出神。
"渤海高氏?"白衣人眼睛一亮,"可是高侃将军后人?"
高适涨红了脸:"只、只是旁支..."
"在下李白。"白衣人拱手作揖,动作行云流水,"适才听兄台背诵唐律,倒背如流,想必是进京赶考的举子?"
篝火在破庙里噼啪作响。李白不知从哪变出一壶酒,给高适斟了满满一碗。
"李、李兄见笑了。"高适捧着酒碗,手指不安地摩挲着碗沿,"我、我自幼口吃,读书也慢,先生都说我榆木脑袋..."
李白仰头饮尽碗中酒,忽然笑道:"高兄可知相扑之道?"
高适茫然摇头。
"来,我教你。"李白放下酒碗,起身摆出架势,"相扑讲究以虚御实。你看——"他左手虚晃,右掌却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拍向高适肩膀。
高适慌忙格挡,却扑了个空。李白的手掌轻轻落在他右肋,力道不重,却让他失去平衡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"这、这是何意?"高适又羞又恼。
李白盘腿坐下,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:"高兄方才刺中强盗那一剑,用的可不是什么精妙剑法,而是最朴实的'回马枪'式。你虽不擅花巧,但胜在根基扎实,这便是你的'实'。"
他拿起一根树枝,在地上画了个圆:"而你的'虚'在于总想学别人。你看那些世家子弟吟诗作赋、高谈阔论,便觉得自己也该如此。"树枝在圆中划了条曲线,"殊不知,鱼不必学鸟飞,鸟不必学鱼游。"
高适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图案,篝火在他眼中跳动。
"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。"李白仰头饮尽壶中酒,声音如清泉击石,"化而为鸟,其名为鹏。高兄,你可知为何鲲要化鹏?"
高适摇头。
"因为它本就是鹏啊!"李白大笑,笑声惊飞了庙檐下的夜鸟,"只不过暂时以鲲的形态存在罢了。"
月光透过破败的屋顶,在高适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发烫——不是酒劲,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明。
"我、我明白了。"高适结结巴巴地说,"李兄是说,我、我不必强求文采风流,可以走武将之路?"
李白笑而不答,只是又斟满一碗酒递给他:"明日我要去长安,高兄可愿同行?"
高适接过酒碗,仰头饮尽。酒液顺着喉咙烧进心里,他忽然觉得,这个萍水相逢的谪仙,似乎比任何人都更懂他。
"好!"他重重放下酒碗,这次没有结巴。
五更时分,高适被晨露惊醒。篝火已熄,李白正倚着庙柱小憩,怀中抱着空酒壶,嘴角还挂着笑。高适轻手轻脚地收拾行囊,却发现地上用树枝写着一首诗:
"赵客缦胡缨,吴钩霜雪明。银鞍照白马,飒沓如流星..."
高适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,当他读到"事了拂衣去,深藏身与名"时,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。
他抬头望向熟睡的李白,第一次感到,这世间真有超脱凡尘的人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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