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兆府公堂的青铜镇纸撞在案几上时,沈予乔袖中滑落的牛皮纸袋正散开一角,露出十二具骷髅颈间的银铃——每个铃身都刻着半朵焦骨牡丹,与牡丹楼密室里“新货”们的刺青严丝合缝。裴元庆扶着金丝眼镜的手指骤然收紧,镜腿在掌心压出红痕,却抵不过堂下刑房吏举起的验尸报告:“这十二具骸骨,均有被砍去手指、割去舌头的旧伤,与扬州、益州近两年的囚徒失踪案时间吻合。”
“大人请看这密道图。”沈予乔展开羊皮卷,烛火在她眼下投出淡淡阴影,三夜未合眼的疲态在公堂强光下无所遁形,“自牡丹楼地宫至城西废寺,共十三条暗巷连通,砖缝里嵌着的西域琉璃碎,正是裴大人去年进献给吏部尚书的波斯贡品。”她指尖划过图上朱砂圈注的“义庄”标记,“每逢初一十五,装着‘香料’的马车都会从义庄出发,实则运送的是服用了‘牵机散’的假死囚徒——这种药能闭脉十二时辰,与真死无异。”
裴元庆突然拍案:“空口无凭!区区密道就能定我罪名?”话音未落,李偃飞已甩着锁链跨过丹墀,锁链末端的青铜令牌“当啷”砸在裴元庆脚边,正是从牡丹楼地宫石棺中取出的那枚,背面“裴元庆戊辰年壬戌月”的刻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。“这刑具本该锁在刑部天牢,”李偃飞的横刀鞘磕在案几上,惊起一片墨粉,“为何会出现在你私设的地牢里?上个月陇右道失踪的三名驿卒,此刻正在地牢墙壁的血书里喊冤。”
堂下传来骚动。周大柱被两名武侯搀扶着进来,他肩上的伤还渗着血,却执意跪在堂中:“卑职愿作证……去年腊月,裴大人命卑职伪造劫银现场,说只要将罪名推给‘水匪’,就给小娥治病……”他从怀中掏出半片残破的度牒,边缘焦黑处仍能辨出“裴”字暗纹,“这些假度牒上的钢印,都是用裴家祠堂的族谱改的,祠堂第三根楹柱里,还藏着二十枚各州府的伪造官印。”
沈予乔看着裴元庆的脸色从青白转为铁青,忽然从袖中取出琉璃瓶,金粉在瓶中轻轻晃动,像封在琥珀里的月光:“这‘金缕甲’的碎屑,实则是用死囚腿骨磨成的金粉。裴大人母亲妆匣里的‘波斯金粉’,怕也是同样的来历吧?”她记得三日前在裴府闺房,老夫人妆台上的螺钿盒里,那层细细的金粉下,正埋着半枚带血的指甲——与地牢墙壁上囚徒们留下的挣扎痕迹一模一样。
裴元庆的金丝眼镜终于滑落在地,镜片摔出蛛网般的裂痕。他盯着沈予乔发间的银簪,那是昨夜从他书房暗格搜出的、属于第一位“失踪”囚徒的遗物:“三年前父亲病逝,右威卫的位子被御史台盯着不放……”他突然笑起来,笑声混着哽咽,“你以为那些死囚真的无辜?他们中有人杀过我裴家的护院,有人偷过我祖父的御赐玉牌!我不过是让他们‘活’下去——充作私兵能留条命,卖为官妓总好过曝尸荒野!”
“活?”沈予乔的声音陡然冷下来,从袖中抽出《囚徒往生录》,泛黄的纸页上,每个名字旁都画着焦枯的牡丹,“王二牛,原是扬州米商,因拒交裴家三成商税,被诬陷私通海盗;张刘氏,不过在庙会说了句裴家公子当街鞭打民女,就被割去舌头充作官妓……”她翻到最后一页,周大柱的名字旁画着双交叠的蝶翼,“他们不是‘金蝉’,是被生生折断翅膀的蝴蝶,而你,用他们的骨血,给自己铺了条升官路。”
公堂之外,暮春的晚风卷着柳絮掠过檐角。当裴元庆被拖下堂时,他腰间的牡丹纹玉佩突然崩裂,露出藏在夹层里的半片金缕甲——与沈予乔在牡丹楼得到的碎片不同,这片甲叶上刻着细密的小字,竟是各州官员的把柄名录。李偃飞接过碎片时,指尖划过沈予乔手背,触到片薄如蝉翼的茧,那是三日前在废寺地宫,她为了拓印墙上血字被木刺扎伤留下的。
结案的梆子声敲过九下,验尸房的烛火仍在摇曳。沈予乔对着墙上的牡丹图谱比对金粉,十二种不同的焦骨形态,对应着十二处地牢的残酷刑罚。李偃飞倚在门框上,看着她鬓角沾着的金粉,忽然伸手替她拂去:“吏部今早递来公文,裴家私设的官妓馆已查封,救出的三十七人里,有五个是被冒名顶替的罪臣之女。”
“周大柱呢?”沈予乔放下狼毫,墨汁在“裴幼薇”的名字旁晕开小团阴影,“他伪造官银劫案,按律当杖责八十,但卷宗里写着他曾救过三位狱卒……”
“刑部会重判,但武侯府会替他请功。”李偃飞指尖划过《囚徒往生录》上的焦骨牡丹,忽然停在某页空白处,“你为何独独在这页画了双蝶?”
沈予乔望着烛火中跳动的金粉,想起昨夜在槐树杈上,襁褓里的孩子第一次抓住她的手指,掌心的温度像团小火:“焦骨牡丹开在暗夜里,可蝴蝶就算折了翅膀,也会用残翼去碰一碰月光。”她忽然展颜一笑,指尖点在空白处,“这里该留给小娥——她不该活在父亲的罪名里,也不该困在裴家的族谱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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