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予乔的指尖在雕花檀木匣边缘停顿了一瞬。十二具羊皮面具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光泽,每一道褶皱都像凝固的泪痕,内侧朱砂字迹经岁月侵蚀仍鲜艳如血。她记得三个月前城郊驿站那具女尸,咽喉被羊肠线缝成笑口形状,案发现场遗留的半片羊皮,此刻正静静躺在匣底第三格——与眼前面具材质分毫不差。
"小姐,后院狗叫声停了。"侍女青禾的声音从雕花屏风后传来,袖中藏的柳叶刀在月光下闪过冷光。沈予乔将檀木匣推回妆台暗格,铜锁扣合的轻响里,镜中映出她眉间未褪的朱砂痣——与匣中某具面具额间的凤凰纹章完全重合。
终南山的夜风卷着松涛灌进废观破窗时,李偃飞手中火折子恰好照亮墙脚半幅残画。朱砂勾勒的人面轮廓上,七道缝合线从眼尾延伸至下颌,旁边蝇头小楷写着:"壬戌年霜降,取城西屠夫女面皮,羊肠线需浸七日蛇毒。" 他靴底碾碎的枯枝发出脆响,暗处忽有衣袂摩擦声掠过梁木,抬头只见横梁上垂落的素白绸带,正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晃,恍若悬尸前的引魂幡。
沈予乔指尖抚过某具面具耳后浅淡的梅花烙,记忆突然被拽回七年前的上元节。十二岁的她在灯市走失,被身着月白襦裙的妙音姐姐抱在膝头,温热的掌心覆住她被人贩子扯伤的手腕。那时的妙音总戴着绣着并蒂莲的面纱,说自己生了重病怕吓着小孩子,却没人知道面纱下藏着的,是被仇人泼了滚油的半张脸。
"大人,山下猎户说半月前见过戴斗笠的女子买雄黄。"随行捕快的耳语惊醒了回忆,沈予乔望着妆台上未绣完的鸳鸯肚兜,针脚在中途突然凌乱——那是妙华去年生辰时,妙音强撑着病体要送的礼物。暗格里除了面具,还有半本药方,字迹从工整到潦草,最后一页写着"冰蟾膏可延半年性命",落款日期正是妙音"病逝"的前三天。
废观西厢房的火盆里,未燃尽的纸灰突然腾起。李偃飞用佩刀挑起半片焦纸,上面断续的墨迹拼凑出"城南当铺...玉佩换银...妙华入学..."几个字。墙角陶罐里装着晒干的人皮碎屑,混着少量鸦羽,正是江湖传闻中"画皮术"的必备材料。当他的靴跟碾碎一块包着药粉的绢布时,窗外传来三声鹧鸪叫——那是六扇门约定的示警暗号。
沈予乔掀开妆台最下层暗格时,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。靛青布包里装着十二枚刻着生辰八字的木牌,其中一枚边缘缺口处,嵌着半片陈旧的指甲。她忽然想起妙音出殡那日,自己偷摸过棺木里的手,触感坚硬如木雕,袖口却绣着只有姐妹俩才知道的并蒂莲暗纹。更下方压着的信笺上,是妙音的字迹:"予乔若见此书,吾姐妹已身殒。十二人皆参与当年水贼劫船,吾父沉江时,妙华尚在襁褓..."
破窗而入的黑影带着腥风袭来时,李偃飞正盯着梁上悬着的人皮模型。来者蒙着青面,手中柳叶刀直取面门,刀刃却在即将及体时诡异地偏了寸许——这是李家流云刀法的起手式。"你是..."他的质问被刀刃划破空气的锐响打断,却在交手第三招时突然收力,对方握刀的手势,分明与妙音教过的闺中自卫术如出一辙。
更深露重,沈予乔对着十二具面具逐一比对木牌。当指尖触到那枚缺口木牌对应的面具时,发现内侧除了生辰八字,还刻着极小的"壬戌年谷雨,阿姊替我受刑"。她忽然想起妙华总说自己怕血,却在去年秋狩时,亲手为她包扎腿上的箭伤,指尖的力道稳得不像闺阁小姐。妆台上的螺子黛被碰落在地,摔碎的瞬间露出夹层里的半幅地图,用朱砂圈着城南十二处宅院,正是木牌上生辰八字主人的居所。
"当啷"一声,李偃飞的佩刀坠地。青面人攻势突然变招,目标从他咽喉转向心口,却在衣料划破的瞬间,被他看清对方手腕内侧的朱砂痣——与沈予乔眉间那颗位置分毫不差。"妙华!"他脱口而出的瞬间,青面人猛然收势,袖中飞出的银针却已抵住他颈侧大穴,隔着面巾传来的女声带着颤抖:"你如何知道这个名字?"
沈予乔握着地图的手指渐渐收紧。城南十二处宅院,正是七年前参与海运截杀的十二家商户。妙音姐妹的父亲原是泉州指挥使,却因查获走私证据被诬陷通敌,全家乘船回京途中遭遇水贼,母亲拼死将襁褓中的妙华塞进救生艇,自己与尚在病中的妙音被拖入江底。后来妙音被渔人救起,面部重伤,而妙华被沈家收养时,不过是个刚满周岁的女婴。
废观顶梁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,青面人眼中闪过急色,银针却始终未动分毫。李偃飞望着对方袖口露出的半截并蒂莲绣纹,忽然想起沈予乔曾说过,妙音姐姐临终前送她的帕子上,绣的正是这种花。"你们杀的那些人,"他放缓语气,"都是当年伪造海难的帮凶吧?"面巾下的呼吸骤然急促,银针尖端渗出极细的血珠,却在此时,远处传来三声鹧鸪叫的变调——那是示警有援兵将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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