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漫过抄手游廊时,贾悦袖袋里染血的帕子正硌着腕骨。
她望着石桌上那朵九瓣冰莲在日光下消融成水痕,耳畔还响着探春在佛堂说的那句"这纹样倒像前朝废太子印鉴"。
"五妹妹莫不是魇着了?"史湘云捏着金麒麟凑近她鬓边,忽地嗅到丝若有似无的沉水香,"你这帕子——"
话未说完就被李纨的咳嗽声打断。
大少奶奶将茶盏往酸枝木案几上重重一放,外头立刻传来丫鬟打帘子的响动。
贾悦顺势将帕子掖进袖中暗袋,指尖触到那枚硬物时心头一跳——昨夜从青砖缝里抠出的冰莲蕊芯,此刻竟凝成颗鸽血红宝石。
"琏二爷说今冬炭例要减三成。"探春翻着账册突然开口,葱白似的指甲划过"辽东红参"四个字,"偏生昨儿周瑞家的说,王侍郎府上老夫人正犯咳疾。"
贾悦正欲接话,忽听得外头婆子通传:"沈家公子送新抄的《金刚经》来了。"湘云的金麒麟穗子扫过她手背,抬眼便见月洞门外转出个竹青身影。
沈墨肩头落着几片银杏叶,腰间羊脂玉佩与怀中经卷相映成辉,行走时隐约露出靴面上银线绣的九曲连环纹。
李纨忙命人看茶,贾悦垂眸盯着茶汤里浮沉的君山银针,耳畔响起沈墨清越嗓音:"听闻贵府要往辽东采买药材?"他指节叩在账册某处,恰是三十箱红参的数目,"漕运司上月换了位姓谢的督运使。"
探春执壶的手腕微不可察地颤了颤。
贾悦瞥见沈墨袖口沾着星点朱砂,忽想起昨夜神秘人虎符上的鎏金"谢"字,喉间顿时泛起铁锈味。
她借着拭唇将红宝石藏入荷包,丝线勾缠间竟带出缕孔雀蓝的荧光。
"谢督运的胞妹,今春刚嫁进忠顺王府。"沈墨接过李纨递的松子瓤,指尖在案几上画了道蜿蜒水纹,"通惠河这段漕路,上月刚过检的粮船沉了三艘。"
湘云突然"哎呀"一声,金麒麟坠子勾住了沈墨腰间玉佩的穗子。
贾悦俯身去解时,嗅到他衣襟间清苦的檀香,混着昨夜冰莲的冷冽气息。
她瞥见玉佩背面刻着"墨"字,水头极好的翡翠里竟嵌着道血丝,恍若佛前燃了百年的灯芯。
"若用王侍郎的拜帖换红参..."探春话音未落,外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。
贾悦透过茜纱窗,看见东院墙头歪脖子枣树下闪过半幅黛青色裙裾——那是赵姨娘贴身丫鬟小鹊的衣裳颜色。
沈墨端起茶盏轻抿,盏底映出他眸中星芒:"辽东参商最重信义二字。"他指尖蘸着茶汤在案上写了个"兖"字,"兖州卫的军饷,上月走的也是通惠河漕运。"
贾悦心头剧震。
那日偷听贾政与清客谈话,分明提到兖州卫指挥使与忠顺王是连襟。
她袖中红宝石突然发烫,荷包缝隙渗出丝幽蓝荧光,正与沈墨玉佩中的血丝遥相呼应。
"沈公子对漕运倒是熟稔。"李纨突然开口,腕间翡翠镯子碰在案几上叮当作响。
贾悦看见她袖中露出半截黄麻纸,隐约是王侍郎家的拜帖样式。
沈墨轻笑时眼尾漾起细纹,恍若春风化开薄冰:"家父任过户部漕运司主事。"他拾起湘云掉落的金麒麟,指尖在兽首处轻轻一按,"麒麟送宝原是吉兆,只是这嵌宝的凹槽..."
贾悦耳尖忽然发烫。
昨夜神秘人塞给她的虎符缺口,正与沈墨此刻指点的位置严丝合缝。
她佯装整理裙裾,将荷包里的红宝石悄悄按进青砖缝——那石头竟如活物般钻入地下,须臾间绽出朵指甲盖大小的冰莲花。
"五姑娘的耳坠子倒是别致。"沈墨突然转头,目光扫过她左耳垂上的明月珰。
贾悦下意识抚上耳坠,指尖触到内壁细微的刻痕——那是今晨在冰莲花蕊中发现的小字"兖"。
骤起的穿堂风卷起满地银杏,沈墨起身告辞时,一片金叶正落在贾悦未愈的伤口上。
她望着那道竹青色身影转过影壁,掌心突然刺痛——染血的帕子渗出蓝光,凝成个模糊的"墨"字,转瞬又化作青烟消散。
"五妹妹看什么这般出神?"探春的声音惊得她险些摔了茶盏。
贾悦回神时,瞥见李纨正将黄麻纸塞回袖中,而湘云的金麒麟兽首处,不知何时多了点孔雀蓝的荧光。
茶盏里最后一滴银针茶凉透时,贾悦腕间的孔雀蓝荧光已凝成细线,顺着青砖缝游向院中歪脖子枣树。
李纨突然起身说要去瞧兰哥儿的功课,袖中黄麻纸却飘落半角,正露出王侍郎家那方朱砂印鉴。
"姐姐仔细脚下。"贾悦俯身去扶,指尖掠过纸笺时触到层薄蜡——竟是官府密函常用的火漆封。
探春的茶匙恰在此时跌进汝窑盏底,叮的一声惊碎了满室光影。
沈墨拾起茶匙的动作带着世家公子的优雅,袖口移开时案几上赫然映着半枚水痕,恰与王侍郎印鉴拼成完整的"兖"字。
贾悦袖中红宝石骤然发烫,昨夜神秘人沙哑的嗓音忽在耳畔炸响:"九莲生兖州,虎符动漕舟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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