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贾悦已站在缀锦楼后墙的阴影里。
新刷的朱漆在晨光中泛着血色,她伸手轻抚墙缝间残留的沉水香灰。
昨夜宴席上邢夫人耳坠的异香,与方才湘妃竹下的气息如出一辙。
"五姑娘安。"墨雨提着竹篓从角门闪身而出,篓中未燃尽的香烛头裹着半片漕运官印的残纸。
贾悦望着他腰间晃动的对牌,正是贾赦书房独用的青玉竹节纹。
沈墨的咳嗽声混着茶香飘来时,贾悦正将碎诗笺拼在青石板上。
衔珠玉簪忽然滚落,凤凰喙尖不偏不倚啄在"蓼风轩"三字残墨上。
沈墨苍白的指尖按住漕运图边角:"三车香烛里混了三十斤官盐引,昨夜从蓼风轩西墙下的狗洞运出去。"
赵姨娘摔碎第三个茶盏时,贾环正用银簪挑开邢夫人赏的蜜饯匣子。
夹层里泛着铁锈味的漕运令箭跌落在地,箭尾刻着王家当铺的暗纹。"那起子盐枭最爱在紫檀堡歇脚。"赵姨娘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划过令箭,"你且把这物件搁在五丫头妆奁底层,明日随我往梨香院听戏。"
贾悦立在沁芳闸桥头,看池中锦鲤争食沈墨撒下的鱼食。
他腰间新佩的玄色荷包针脚歪斜,正是前日被贾环顺走的那个。"邢夫人往家庙送的是青盐。"沈墨突然握住她发凉的手,"押车的墨雨在紫檀堡换了三匹瘦马,马鞍里缝着金陵织造局的票券。"
暮色四合时,贾悦在滴翠亭捡到半枚带牙印的茯苓霜。
亭柱新贴的洒金笺还沾着赵姨娘惯用的茉莉头油,纸上誊抄的《秋窗风雨夕》第三句"罗衾不奈秋风力"的"奈"字,偏生写成"耐"字——与今晨湘妃竹下碎笺笔误如出一辙。
更鼓敲过三声,贾悦对着铜镜将玉簪转了三圈。
簪头凤凰忽然张嘴吐出粒夜明珠,幽光照见妆奁底层半截漕运令箭。
窗外传来瓦当坠地的脆响,她瞥见赵姨娘身边的小鹊儿提着灯笼,正在西墙角埋什么东西。
沈墨翻窗而入时挟着股血腥气,掌心血渍未干的账本里夹着妙玉的枫露茶方子。"拢翠庵后山的卯时清露要配惊蛰前的雪水。"他蘸血在茶方边画了道漕运路线,"邢夫人耳坠上的沉水香产自暹罗,装香的螺钿盒子是王家当铺三月初七当死的物件。"
东方泛起鱼肚白,贾悦将漕运图浸入枫露茶汤。
墨迹蜿蜒处浮起层银光,竟显出大观楼琉璃灯罩内壁才有的缠枝纹。
园外忽然传来马嘶,她望着惊飞的雀鸟掠过梨香院飞檐,那里正飘来赵姨娘唱《惊梦》的戏腔。
青石板上凝结的晨露浸湿了贾悦的绣鞋,她蹲在缀锦楼后院的芭蕉丛里,指尖捻起片染着胭脂的碎瓷。
这霁红釉的裂纹走势奇特,与昨日赵姨娘摔碎的茶盏裂纹如藤蔓缠绕。
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她将碎瓷藏进袖中,转身时正撞见贾环拎着个描金鸟笼晃进月洞门。
"五妹妹好雅兴。"贾环用银簪尖逗弄笼中画眉,鸟喙沾着的朱砂正巧滴在贾悦裙摆,"听说昨儿沈公子又咳了整夜?
要我说,这病秧子就该往城外紫檀堡静养。"笼中鸟突然扑棱翅膀,打翻的粟米里混着几粒暹罗香米。
贾悦攥紧袖中碎瓷,锋利的边缘刺得掌心发疼。
沈墨苍白的咳嗽声犹在耳畔,那本沾血的账册此刻正压在她妆奁底层。
贾环腰间新挂的翡翠双鱼佩突然闪过丝银光——正是王家当铺当票上描画的纹样。
"三哥哥教训的是。"她垂首掩去眼中寒芒,任由画眉扑簌簌抖落的金粉落在鬓边,"只是紫檀堡的瘦马近来躁得很,三哥哥去时当心马鞍里的刺。"贾环脸色骤变,笼中画眉突然发出声凄厉的啼叫。
午后暴雨骤至,贾悦立在滴翠亭抄手游廊下。
雨水顺着琉璃瓦当砸在青砖上,溅起的水雾里飘着丝熟悉的茉莉头油香。
她忽然瞥见赵姨娘身边的小鹊儿提着食盒疾走,木屐印在青苔上的纹路竟与漕运令箭尾部的暗纹重合。
"姑娘当心。"墨雨不知何时出现,油纸伞堪堪遮住她半边身子。
伞骨间垂落的红绳系着枚铜钱,正是妙玉禅房供桌上的永乐通宝。
贾悦余光瞥见他靴底沾着的紫色黏土——整个贾府唯有梨香院戏台后才有这种烧制琉璃瓦的紫泥。
沈墨的竹青色衣角掠过假山时,贾悦正对着铜镜试戴邢夫人新赏的珍珠耳珰。
镜中忽然映出他手中半幅残破的《大观园行乐图》,画中蓼风轩西墙的狗洞位置,赫然用朱砂点着个王家当铺的印记。
"卯时的露水要变了。"沈墨将画轴浸入枫露茶汤,墨色晕染处浮起串数字,"三月初七当死的螺钿盒,装着暹罗沉水香进了邢夫人耳坠。"他指尖划过贾悦耳垂,珍珠突然裂开,露出里面半片漕运官印的残纸。
暮色四合时,贾悦在沁芳溪畔拾到支折断的碧玉簪。
簪头雕着的并蒂莲染着铁锈味,与那日夹层里的漕运令箭气息相同。
对岸梨香院飘来的《牡丹亭》唱腔突然变调,赵姨娘的水袖拂过西墙角,那里新翻的土里隐约露出半截檀木匣子的金边。
更漏声里,贾悦对着烛火拼凑碎瓷片。
霁红釉的裂纹逐渐显露出漕运路线,在扬州码头处裂成个"王"字。
窗外忽有重物落水声,她推开菱花窗,正见小鹊儿提着湿透的灯笼从荷花池爬上来,裙角沾着的紫泥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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