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卯时三刻,贾悦刚用过早膳,便见小丫鬟春桃掀了棉帘进来,手里捧着个红漆托盘:"姑娘,沈公子差人送了药来,说是昨日那刀伤虽不深,到底要防着风邪。"
贾悦接过那青瓷药罐,指尖触到尚有余温的罐壁,忽想起昨夜沈墨被婆子扶走时,袖口渗出的血将青缎子染成暗褐。
她拧开盖子,药香混着红枣甜气涌出来——沈墨素知她怕苦,定是特意交代了药铺加了蜜枣。
"回了那传话的,说我晓得了。"贾悦将药罐递给春桃,"再去前院回二奶奶,就说我今日要去海棠诗社,晚些时候用饭。"
她站在妆台前理鬓角时,镜中映出耳坠上那点暗红。
昨夜斗篷人挥刀时带起的风擦过耳垂,虽未伤筋动骨,却在珠钗上留下血痕。
贾悦捏着那枚珍珠,指腹蹭过凝结的血痂,想起那人临走前咬牙切齿的"贾五姑娘好手段",喉间便泛起冷意。
海棠诗社设在缀锦阁东厢,此时日头刚过眉梢,廊下的雪柳开得正好,几树白梅夹着绿萼,倒比暖阁里的熏香更添三分清气。
贾悦刚跨进门槛,便听史湘云的大嗓门炸响:"林姐姐!
可算把你盼来了!"
满屋子的绣鞋罗袜顿时转了方向。
史湘云穿件品红比甲,发间斜插支珊瑚簪子,三步并作两步扑过来,攥住贾悦的手腕直往花厅里带:"昨日宝姐姐还说你病了,我就说定是那些个嚼舌根的胡诌——你瞧这脸色,比上回诗会时还精神!"
贾悦被她拽得踉跄,眼尾瞥见上首茶桌边的林黛玉。
那姑娘正捧着茶盏,眼波似浸在碧潭里,见她望过来,便轻轻颔了颔首。
案上的宣纸上已写了半首咏雪诗,字迹清瘦如竹枝,倒比旁人的更添几分风骨。
"云丫头快松手,仔细扯乱了林妹妹的裙角。"薛宝钗从里间出来,手里执着把湘妃竹团扇,"昨日宝兄弟还说,林妹妹新填的《临江仙》最是清婉,今日可要让我们饱饱耳福。"
贾悦不动声色扫过厅中众人:除了史、薛、林三位,还有邢岫烟、李纹李绮姐妹,以及王善保家的那个侄女王佩兰——那姑娘正低头拨弄茶盏,耳坠子上的东珠晃得人眼花,偏生脖颈绷得老直,连史湘云的笑闹都惊得她指尖一抖。
"我哪里会什么新词。"贾悦任史湘云拉着在她身边坐下,"倒是昨日在庙里遇着件奇事——有个穿黑斗篷的,举着刀就往我跟沈公子身上招呼。"她话音刚落,满厅便起了抽气声。
史湘云拍案而起:"竟有这等事!
可是那起子打家劫舍的?
我回头就跟二哥哥说,让他调两个护院跟着你——"
"不是打家劫舍。"贾悦打断她,目光扫过王佩兰青白的脸,"那人临走前说'贾五姑娘好手段',倒像是冲我来的。"
林黛玉忽然放下茶盏,青瓷与木案相碰发出轻响:"前日我在园子里遇见周瑞家的,她说忠顺王府的长史官来寻过宝兄弟,为着什么蒋玉菡的汗巾子。"她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,"林姐姐的事,莫不是也与那府里有关?"
贾悦心头一震——原主记忆里,忠顺王府与贾府早有嫌隙,前日宝玉被贾政毒打,正是因忠顺王府告状说琪官失踪。
她不动声色应道:"倒真是巧了,昨日那刀上刻着个'忠'字,被我劈手夺了半块。"她从袖中摸出那片碎玉,在掌心摊开,"虽只留了个'中'字偏旁,倒像王府的暗纹。"
厅中霎时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裂的声响。
王佩兰突然站起来,茶盏"当啷"摔在地上:"我...我肚子疼,先回去了!"她裙摆扫翻了案上的笔洗,墨汁溅在李纹刚写的诗稿上,晕开团乌糟糟的墨迹。
贾悦望着她仓惶离去的背影,又瞥见角落里的贾迎春。
那二姑娘缩在美人靠上,绞着帕子的手指泛白,眼尾却悄悄追着王佩兰的方向。
昨日诗会时,迎春原是推说身子不爽没来的,今日倒破天荒来了,难不成...
"二姐姐今日穿的这月白绫子真好看。"贾悦端着茶盏走过去,"比我那匹湖蓝的可鲜亮多了。"
迎春被吓了一跳,帕子"啪"地掉在地上。
贾悦弯腰替她拾起,指尖触到帕角的刺绣——竟是团狰狞的饕餮纹,与忠顺王府的家纹有几分相似。
"谢...谢五妹妹。"迎春接过帕子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"我...我昨日在廊下听见周瑞家的跟人说,诗会那日有人看见你往纸团里塞纸条..."
贾悦心头一凛,面上却浮起笑:"二姐姐若有什么难处,晚间戌时三刻,蘅芜苑后角门,我带了桂花糖蒸栗粉糕等你。"她压低声音,"你帕子上的针脚,像极了我娘当年教我的'缠丝绣'。"
迎春猛地抬头,眼底泛起水光。
贾悦知道,原主生母是贾赦屋里的通房,当年最擅缠丝绣,这是只有她们母女才知的秘密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