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悦的指尖刚触到上房的门框,里头便传来平儿的低呼:"奶奶,这纸烧不得!"
门"吱呀"一声被她推开,穿堂风卷着焦糊味扑来。
王熙凤正站在案前,左手捏着半张未燃尽的密函,右手还攥着半截烛芯,蜡油顺着指缝滴在月白缎面上,洇出个深黄的圆斑。
平儿蹲在地上,正从炭盆里抢出半片纸角,指尖被烫得发红。
"五姑娘来得巧。"王熙凤抬眼时,眼尾的胭脂都褪了色,"薛大奶奶的礼单。"她将半张密函拍在桌上,墨迹被火烤得发皱,隐约能辨出"海运火器"几个字,"说我们贾家收了薛家三年的'茶税',要我们把京郊三十顷田契双手奉上,否则......"她顿了顿,指甲深深掐进桌沿,"否则就把这些账目捅到都察院。"
贾悦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。
她前日在马厩抄的账册里,正记着薛记商队借贾家旗号走海运的记录,每笔"茶税"下头都画着小火苗——那是她偷偷做的记号,暗指火器。
原来薛家早留了后手,把本该销毁的底单做成了套索。
"奶奶可查过密函真伪?"她声音发紧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。
王熙凤扯过茶盏抿了口,茶凉得发苦:"纸是薛家惯用的洒金笺,印章是薛蝌的私印。"她突然笑了声,笑得眼尾细纹都堆起来,"好个'投桃报李',我们贾家替他们挡了三年查私的官船,如今倒成了同谋。"
贾悦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想起昨日沈墨在梨香院外说的话:"薛记的船吃水比寻常商队深两尺。"原来不是香料,是火器——更要命的是,这些火器极可能经了贾家码头。
"我去城南茶馆。"她突然开口。
王熙凤的茶盏"当啷"一声磕在桌上:"你疯了?
薛家耳目满京城!"
"昨日在诗会,探春的裙里子是靛蓝的。"贾悦将纸团展开,是林黛玉抄的账册片段,"和密函上的墨迹一个色。
薛家的人说不定在茶馆碰头。"她盯着王熙凤鬓边晃动的赤金步摇,"奶奶若信我,给我半日时间。"
王熙凤盯着她看了半刻,突然扯下腕上的翡翠镯子塞给她:"戴这对素银簪,穿青布衫。"她转头对平儿道,"去前院找周瑞家的,说我要两匹松江布送刘姥姥。"
出了角门,沈墨正等在老槐树下,青衫外罩着件灰布短打,手里牵着匹枣红马。
见她过来,他伸手扶她上马,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渗进来:"我昨日在城南见着薛大奶奶的马车了。"
"所以更要去。"贾悦按住他欲抽回的手,"墨哥哥,我不怕。"
沈墨的喉结动了动,翻身上马时带起一阵风:"跟紧我。"
城南茶馆里飘着茉莉花茶的香气,木桌都被茶渍浸成了深褐色。
贾悦低头拨着茶碗里的茶叶,余光瞥见二楼雅间的门帘动了动——薛宝钗穿着月白绫子袄,正背对着窗,与个灰衣男子说话。
"......贾府庶女最是难缠。"男子声音压得极低,"得把那本账册找出来。"
薛宝钗的帕子绞成了团:"我昨日在诗会试过,她写的诗里藏着'火器'二字,分明是在警告。"
"警告?"男子冷笑,"她若真有证据,早闹到老太太跟前了。
不过是虚张声势。"他端起茶盏,"三日后海运的船进港,你得让贾家把通关文牒......"
"叮"的一声,贾悦的茶勺掉在碗里。
薛宝钗猛地转头,目光扫过楼下,又缓缓移开。
沈墨的手按在她后腰,隔着粗布传来轻轻一推——是让她先走。
回贾府的马车上,贾悦的手指还在发抖。
沈墨解下外衫披在她身上:"他们说的账册,可是你抄的那本?"
"是。"贾悦攥紧外衫,"但薛家不知道我抄了副本。"她望着车外倒退的柳树,"奶奶要反击,得让薛家以为他们的把柄被泄露了。"
王熙凤听完,指尖敲着桌案笑出声:"好个借刀杀人。"她召来旺儿家的,"去各大商行放风,说薛记海运的账册在都察院备了案。"又转头对贾悦道,"你明日拿份假账册,在厅里候着。"
次日卯时,晨雾还未散,薛宝钗的马车便撞开了贾府角门。
她掀帘下车时,鬓边的珍珠都沾着露水,见了贾悦便冷笑道:"五妹妹好手段,竟把我薛家的私事传得满京城都是!"
贾悦捏着伪造的账册,封皮故意蹭了些墨迹:"薛姐姐说的可是这东西?"她翻开第一页,上头赫然盖着都察院的朱印,"昨日有位大人说,这账册若交到圣上面前......"
"你!"薛宝钗的脸白得像纸,刚要发作,外头突然传来喧哗。
周瑞家的掀帘进来,压低声音:"忠顺王府的王大人到了,说要查薛记的海运。"
薛宝钗踉跄一步,扶住椅背才站稳。
她盯着贾悦手里的账册,又望了望门外的官靴声,忽然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:"五妹妹,我们......好好商量。"
贾悦正要开口,耳后忽然传来沈墨极轻的咳嗽。
她转头望去,只见廊下的石榴树后,闪过半片玄色衣角——那是昨日在茶馆里,与薛宝钗说话的灰衣男子。
风卷着晨雾扑来,贾悦的后颈泛起凉意。
她望着那抹玄色消失在穿堂尽头,忽然想起沈墨昨日说的话:"那男子腰间有龙纹玉佩,不是寻常商人。"
真正的对手,这才要下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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