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璆眼睁睁看着私藏泉水的队员被斩首,鲜血喷溅在干裂的土地上。
沈瑜蘸着朱砂写下“祥瑞天降”时,笔尖戳破了奏折。
李默的药瓶递出瞬间,孩子手腕浮现将军刺青的幻影。
下游部落的诅咒随夜风袭来:“你们赐的水,将灌满仇敌的刀鞘!”
正午的太阳像个巨大的、烧红的铁砧,无情地悬在灰蒙蒙的天穹上。空气被烤得稀薄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沙砾刮擦喉咙的刺痛。屯垦营地的边缘,那片龟裂得像垂死者唇瓣的土地上,几个人影被押着,跪在滚烫的沙石上。他们的嘴唇干裂翻卷,脸颊深深凹陷,眼窝里只剩下对水的绝望渴望。
陆璆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,木然望去。
“屯垦律第七条!私藏营地水源,以资敌论!”监刑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忍。
刀光落下时,陆璆下意识地闭了下眼。
可那抹寒光还是透过薄薄的眼皮,深深烙进他的脑海。快得像是幻觉,又慢得令人窒息——刀锋切开枯槁的脖颈,鲜血不是喷涌,而是粘稠、黯红的一大股,猛地泼洒在干燥得冒烟的地面上。嗤啦一声轻响,那是滚烫大地贪婪吞噬生命液体的声音。血水迅速渗入龟裂的缝隙,只留下几片迅速变黑、卷曲的污迹。
陆璆的手指在身侧骤然攥紧。指尖深深抠进掌心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却压不住胸口那股翻腾的冰寒。他看到那些被斩首者的眼睛,死前最后的定格,不是恐惧,而是茫然——一种对当前处境的、彻底的无法理解。
就在他侧过脸,试图将那股血腥气排出肺腑的瞬间,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另一幅景象。远处营地中央临时搭建起的简陋高台上,一场“盛典”正在上演。祭司们披着染得颜色极其不匀的粗麻祭袍,动作夸张却透着虚浮。沈瑜穿着一身明显不合体的素色襦裙,孤零零地立在中央。阳光照在她脸上,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。
她正蘸了蘸旁边小吏捧着的朱砂碟,在一份铺开的黄麻奏折上写字。笔尖落下——“天降祥瑞,玉璧呈祥”——八个字。
笔锋本该流畅庄重。可在写到“呈”字的最后一捺时,那蘸饱了朱砂的狼毫笔尖,毫无预兆地、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,竟然在粗糙的麻纸上戳出了一个刺眼的小洞。一点过于浓艳的朱砂,如同凝固的血珠,晕染在破洞边缘,将那“祥瑞”二字衬得无比滑稽,又无比刺目。
陆璆猛地闭了下眼又睁开,高台上祭司的吟唱夹杂着人群稀稀拉拉、有气无力的“祥瑞!祥瑞!”声浪,嗡嗡地钻进耳朵。脚下的土地刚刚吞噬了滚烫的鲜血,而台上的谎言却在阳光下堂而皇之地展开。
身旁传来压抑的咳嗽声,是老赵。他干裂的嘴唇嗫嚅着,声音低得像怕惊动什么:“陆…陆头儿…这…这真是…”他浑浊的眼睛望向高台,又扫过远处那片迅速变干的黑色污迹,“造孽啊…”
陆璆没有看他,目光死死盯着高台上那个孤独的身影。沈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微微侧过头,隔着尘土弥漫的空气,远远地望向他的方向。阳光刺眼,陆璆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,只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,紧紧攥着那支惹祸的笔,指节用力到发白。
“祥瑞?”低沉的声音在帐内响起,像冰块投入滚油。沈瑜猛地抬头,看见陆璆高大的身影背光立在掀开的帐帘处,夕阳在他周身镀上一层冷硬的轮廓。他没看桌上的奏折,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,“解释。”
帐内光线昏暗,空气里残留着劣质朱砂和尘土混合的呛人味道。沈瑜感到喉头发紧,那支戳破了纸张的笔仿佛还烫着她的指尖。
“没有祥瑞,”她开口,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,“是一块河边捡的、形状稍圆的鹅卵石。被…被一位急于邀功的营尉强行塞到我手里,硬说是‘天赐玉璧’。”她顿了顿,迎着他审视的目光,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坦诚,“我写了奏报。字字句句,皆为谎言。”
陆璆沉默了几秒,向前走了两步。简陋的木桌上,摊开的奏折在昏暗光线下,那一点被朱砂晕染开的破洞依旧狰狞刺目。他伸出手,指腹轻轻拂过那个小洞,粗糙的触感传来。
“为什么?”他问,声音听不出波澜。
“为了粮食,”沈瑜垂下眼,看着自己攥得发白的手指,“为了药材…为了那几口能暂时维系营地里几百条命的粥。他们说,朝廷的信使已经携着第一批补给在路上了,但需要‘祥瑞’……需要一个上报的理由。”她苦笑了一下,满是疲惫,“上报灾情只能说明无能,上报‘祥瑞’,却能证明‘天命仍在’,证明此地值得再拨粮草……很荒谬,是不是?”
她猛地抬眼,眼中带着一丝尖锐的痛楚:“陆璆,告诉我,看着那些人渴死是善?还是用一个谎言暂时堵住上面那些人的嘴,让更多人能苟延残喘几天是善?我等不到你了!我找不到别的路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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