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春一生中第二开心的这日,是个难得的好天。
淮南的嘉实商行,虽比另外几家商行晚开业几天,可立春却终还是幸不辱命,将之落到实处。
商行门前石阶早被打扫过无数次,连左右石狮,都被擦洗的一干二净,颈系红绸,凸眼张口。
晨光初透,新漆的招牌高悬门顶,那四个黑底金字在日光下晃得人一阵阵眼晕。
吉时到,锣鼓骤起,两串百子炮,噼啪炸响,红纸屑纷飞如雨,落下后又撞上高昂头颅的舞狮。
黄狮红狮相逐跳跃,眨睛摆尾,攀高抢青。
被舞狮吸引来的人流越聚越多,挑担的、提篮的、抱孩子的,皆往店内伸颈踮脚。
立春早将出门前的嘱托记得滚瓜烂熟,但凡有人路过门前,便送上一颗果糖。
路人得了糖,多数人都不好意思推拒,会往店里走上一圈。
来打探的人也顺着人流在商行里走了一圈,一一记下货品与价位,方又小心退了出去,拐到街角停靠的锦幄马车旁站定,将店内琳琅满目的货品与价位一一道明。
车内之人细细听了一段,突然打断道:
“苏杭绸缎、江西瓷器、闽地茶叶、关东皮货......这些竟全部都买,且价格都和其他商铺一样,刚刚开门竟也没有让些利出来引客?”
下人连连摇头,摇完才发现自家公子在车内没法子看见,又连忙开口回道:
“是,公子。”
“一点让利都没有,甚至连大部分的南北货都是前几日从其他铺面里现点现买的,这商行只有与糖有关的货品,算是特别一些,果酱甜腻,枇杷糖润喉清肺,各式果糖香味馥郁,模样口味也十分奇特。”
“如今进店之人,也多是奔着那几种糖而去,其他货品到现在应该还没有销路。”
后头还有一句话,下人没敢说,只敢在心里嘀咕——
百姓们购买杂货,通常都有自己熟悉的铺面,买信得过的东西。
若是别的地方没有让利便宜,一定不会轻易换地方购买。
如今立春娘子开的这家商行,东西要卖别家的,价格也与别家是一样的,旁人不来买,还浪费地方占着东西。
既各式果糖特别,那便只开一家果糖铺子,也不用浪费那么多地界和银钱,岂不是极好?
下人纳闷的厉害,许钰却已是掀开车帘,径直下了马车:
“早知她有些迷糊,我去瞧瞧。”
下人应了一声,连忙跟上。
许钰悠悠闲晃着折扇,至于商铺门口,不见立春,倒先闻见一阵香气。
正如刚刚下人所言,那香气馥郁,甜蜜,能闻见果香,却比寻常果子香上数倍不止。
风吹穿堂而过,那香气席卷,便更叫人猜测立春来时的崇安,会是什么样的地方。
太甜,太香。
或许,崇安也是一处不错的地界,只是因为和淮南有些距离,又是个小县,从前才没有什么声名传来......
许钰又微微晃了晃手中的折扇,一边嗅闻着鼻尖的甜香,一边顶着铜钱银锭叮当入柜,包货油纸沙沙作响的各种杂声入了商行。
舞狮的热闹过后,人流稍疏,铺子内却不见狼藉,仍被几位手脚麻利的妇人归置的齐齐整整,连地上都有人时时扫除擦洗。
许钰心里稍稍颔首,心道届时撤掉那些不赚钱的营生,倒是可以将这几个妇人留下做些琐碎事。
届时立春不必抛头露面,想来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是谁的妾室......
思及此处,许钰又漫不经心去寻立春的踪迹。
五间连排的铺面说小不小,说大也确实不大。
不过几息,他便瞧见立春站在柜台后,似乎在同人耐心解释着什么。
与从前面对他时的拙笨不同,今日的立春,做事干脆利落,算盘打的极快,进位退位之间没有丝毫犹疑,出入账目间甚至还敢让人观看,显然是对自己极有信心。
许钰微微眯了眯眼,唤道:
“立春。”
柜台前的立春仍在说话,似乎半点没有听到他的言语。
许钰往前迈了两步,便被一个脸上一点媒婆痣的妇人拦了下来。
那妇人一双天生的吊梢眼,不说话时一脸沉闷的苦相,说话时又是一脸阴鸷的凶相:
“立春娘子在忙生意,客人想要什么,吩咐我便好。”
许钰被拦住步子,只随口道:
“卖果糖的生意能忙到哪里去?”
“你同她说,许氏那里有盘账功夫极厉害的掌柜,知道怎么料理铺面生意,她自然知道谁来了。”
媒婆痣妇人嘴角抽动了几息,面容越发阴鸷:
“我一个妇道人家,认不得字,不清楚外面有什么许氏王氏,更传不来那许多言语。”
“客人莫不是来闹事的.....?不要糊涂,我们这里的崇安果糖还算特别,只要不在第一日闹事,我能做主送你半斤。”
许钰险些被这话气笑,过分狭长的狐狸眼微微抽动一瞬,突然有一道极为荒诞的念头涌上心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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